寧鄉皮影戲,淵源流長,而在壩塘鎮停鍾新村的山塘衝組,有一個極具代表性的皮影表演世家,叫「洪春班」,遠近聞名,當代傳人名叫洪亮明。2018年,他和另兩位寧鄉著名皮影藝術家鍾清明、萬鐵軍組成的表演班子,在寧鄉市皮影戲劇表演比賽中,獲得了第一名。辛丑年大年初八,我和壩塘政府鍾俊夫主任一行,慕名拜訪了這位皮影藝術家。
得知我們的來意,洪亮明熱情的接待了我們,給我們仔細的介紹了「洪春班」的歷史。「洪春班」最早要追溯到洪亮明的祖父一輩,「我伯祖父洪貴清,我祖父洪義斌,他們兄弟三人,當年師從何戲子,學成後以『洪春班』為名號,開始四處唱戲,廣收徒弟,我爺爺一共帶了11個徒弟,個個技藝精湛,」提起爺爺那些徒弟的名字,洪明亮如數家珍。
當回憶起自己當年學藝的時光,68年出生的洪亮明,仍然興奮不已,「我十三歲學唱皮影戲,整整學了三年零六個月才正式出師」,雖然是皮影世家,但洪亮明卻沒有師從父親,他的師傅,是祖父的另一個徒弟,這其實也是當年農村諸多傳統手藝傳承的一個不成文的規定,父一般不帶子,兒子調皮,父親難免會心痛兒子,怕吃不了苦,這樣,是學不好手藝的。學好皮影戲,首先要「習口」,所謂「習口」,就是要注意自己說話的語句言詞,皮影戲表演雖是用的生活方言表演,但畢竟是藝術,要高於生活,這點很重要。
「學徒苦啊,記得有一年,我們從候旨亭趕去灰湯唱戲,當時只有師傅有資格有去坐1.5元的中巴,我們則是挑著箱擔趕路。幾十斤的箱擔壓在肩上,一大清早出發,下午四、五點才能到,腳底板磨得全是水泡」。不過那時候雖然苦,但很充實,洪亮明回憶著,臉上洋溢著笑容,「那時候學徒的環境好,也正是皮影戲表演的鼎盛時期,我們一般正月初三出門,一個月就基本不用回家了,全部在外頭,每天都有戲唱」也正是這段艱辛的時光,成了洪亮明最甘甜的回憶,艱難的學徒生涯的磨練,使得他皮影戲手藝日益飛進,很快就掌握了皮影戲表演的所有技能,成為全能人才。
說完當年令人嘆噓不已學徒生涯,洪亮明搬出了他吃飯的傢伙什--整套皮影箱擔,接著跟我們介紹起來:寧鄉皮影戲,起源於湘劇高腔,作為一門最古舞臺表演藝術,皮影戲既神秘又內涵豐富。一般是由三到四人表演,但正是這幾個人,基本都要是全才。鑼、鼓、板、鈔,大筒、二筒、嗩吶....等多達十餘種樂器的文武場面演奏;生、旦、靜、末各種角色的唱腔;前頭影子人物的操縱,行話稱「頂條子的」。千軍萬馬陣前廝殺、文武百官來朝、張良魯班仙騰雲駕霧、主帥軍事運籌帷幄,全在他兩手間變換。
小生,花旦、黑臉,丑角..每個影子人物都有嚴格的裝扮和臉譜的區分,絲毫不能亂。洪亮明熟練地把弄著手中的皮影人物,小生出場是輕輕踱步;旦角出場,三寸金蓮,要一踮一踮..。小生嘆罷,二筒拉出悠揚的南路;帝王出場,嗩吶吹奏高昂的「朝天子」...
唱皮影戲,是有戲路的,每一場戲的念白,唱詞要爛熟於心,這些功課,洪亮明在當年的學徒生涯中已經做足了。他說,其實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手抄劇本戲文,照著師傅前頭寫好的抄。長年累月,幾十本書抄下來,不僅記住了戲文,也練好了字。在他搬出的另一個老箱子裡,我們看到了十幾本已經泛黃的手抄本,是幾代人的心血。我大致翻了下,劇本很多,有《孔明下山》《張公百忍》《寶臺山》《訪楊州》《戰長沙》《陶澍訪江南》...,還有一些我們看不懂的書。
其實,說皮影戲是門複雜的藝術,不僅僅是臺前的表演,更重要的是臺後各種皮影人物、道具的加工製作,洪亮明邊介紹邊帶我們上樓梯,來到他專門用於製作加工的小閣樓。
按照傳統正規的做法,做一個人物出來最少要三到四天,要選上好的牛皮,曬乾、雕刻、上色、組裝..每一道工序都有繁瑣的工藝,極為講究。還要精通雕刻、繪畫等手藝,這個沒有個十來年的功夫,你是琢磨不出來的。洪亮明依次擺出精心製作好的各種道具,以及親手繪製的,製作這些道具所需的圖冊,厚厚一本。裡面除了各色臉譜圖,還有兵器、桌凳、花草蟲魚鳥獸...應有盡有,一個個活靈活現,特別是那隻鳳凰,彷佛在展翅高啼,正應了那句唱詞「左手開門金雞叫,右手開門鳳凰啼,金雞叫來生貴子,鳳凰啼來中狀元.」。還有麒麟,這隻中國民間傳說中,代表吉祥的瑞獸,儘管從沒人見過它,但依然做得如此精緻逼真。
「這些道具,有的是我爺爺祖傳下來的,有的是我前幾年自己做的」。洪亮明介紹。「你看這個」。洪亮明小心翼翼,面色莊重的捧出代表「洪春班」老字號的案桌道具。陽光的照射下,這個30釐米見方、古香古色的案桌,紅光閃閃。「洪春班」三個正楷鏤空大字雕刻在上端,「這張桌子,我花了整整九天時間才刻好,買張真桌子都花不了這些工錢」。洪亮明笑著說道。
對於這張桌子,我是有印象的,20多年前,跟著父親到處看皮影戲時,這張紅黑相間、帶有「洪春班」logo的案桌已深深記在了我心裡。
閣樓臨窗的書桌上,刻刀、剪子,還有各種叫不上號、專門制皮影道具的定製工具一應俱全,裝滿了一箱子。
另一間房子裡,則全是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樂器,興起之餘,洪亮明拿出盒子裡的二筒,即興拉了一段南路和北路,雖無人和唱,聲音依舊美妙,絲竹管弦,餘音繞梁。
說起皮影戲表演的現狀,洪亮明顯得憂心忡忡,他說當年祖輩們出門唱戲,大半年都不用回家,一個屋場接一個屋場地唱,唱完本地,到了每年的七八月,還要到益陽那邊去唱,一擔行頭下湖區,一頭挑著箱擔,一頭挑著被子。一行人,爬山涉水,將寧鄉皮影文化播撒到了更遠的地方。
「只是,這樣的場景不會再有了。現在科技日新月異,各類娛樂電子產品廣泛普及,皮影戲在年輕人當中已經沒有了市場,日漸式微。很多年輕人根本不知皮影為何物,更談不上帶徒弟,我現在如果光靠唱皮影戲的話,已經養不了家了」。洪亮明苦笑。
確實,現在請唱戲的,大多數是酬神:如唱魯班戲。或者還願:家裡有子女考上了大學,或在外創業賺了錢。臺下看戲的也多半是上了歲數的老年人只有他們,還在默默的堅守這一傳統文化。
值得欣慰的是,目前寧鄉市政府非常重視這個非物質文化遺產,也正在全力搶救,但如果要傳承,還是要靠政府大力宣揚,扶持,引起社會重視,和京劇一樣,有新的理念,吸引年輕人學皮影,愛皮影。皮影戲,才不會在我們這一代消失。
作別「洪春班」傳承人,我腦海已響起皮影戲開場鑼鼓聲:「咚咚咚咚咚咚 嚓嚓嚓..」。鑼鼓畢,幕布後款款走出一白面長袍書生,揚手一揮,拖著長長的側音:「讀書為貴,不知何日得中高魁。小生範坦,每日書房攻讀.」, 招牌皮影戲《三喜》開始了。
作者簡介:張超,寧鄉壩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