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4號晚得悉,娘突然離世,離八十九歲大壽近一個月。
雖然人都有一死,如此高齡算是壽終正寢,但聽聞後還是悲從心來,眼淚不由流下。
兒子躲在房間內嚎啕大哭!我知曉在他心裡,奶奶對他有莫大的歡喜、慈愛。想在一起的時候,奶奶經常會樂呵呵盯著這個小孫子,合不攏嘴巴哈哈地笑,說他長得太像他已過世的爺爺。每次通電話的時候總會反覆叮囑,過年放假了一定要回去讓奶奶看看,奶奶要給他壓歲鈿
因娘近年耳聾聽不清,平時相互間連電話都不打了。
我光流淚,沒哭。一晚上思緒、情感很亂,睡不著。及至天明剛睡著,卻大聲哭醒。妻子拍我,要我別哭,哦!是我在哭!原來我這個人,醒著時是剛強的,當獨自入靜時,卻是軟弱的。
養兒育女勤勞一生,
兒孫滿堂壽終正寢。
這是娘一生的概括總結。操心操勞一輩子,不但養育了我們這一代,還養育了一群孫子、外甥。一生要強,愛乾淨。臨終前還自已做飯吃。
娘的一輩子,充滿心酸艱辛。幼小時被我外公瞞著外婆偷偷賣給了別人家做童養媳。為此,外婆與外公大半輩子不和。娘與外公的情感因此也很複雜。
外公離世時,娘還是去了,為他哀哭。後來有一次與我說,解放前賣女兒給別人家做童養媳,其實是很普遍的事。言外之意心裡已原諒外公,這不是他個人的錯,是當時社會的錯。
娘幸運!收娘做童養媳的人家也算有書香之氣,所以娘也認識不少字。
或許沒有人聽過我娘唱過歌,但我小時候聽過。聽過一次,僅一次,後卻再沒聽過。輕聲唱的曲是慶祝解放時伴秧歌舞的那種,聲調唱的很準,是唱給我聽的。
有聽老人說過,我娘年青時秧歌舞跳的好!鼓敲的好!我想一定是。我父親是個戲迷,作為新中國新社會第一任農會長,幸許是這樣注意到我娘的吧,把有童養媳身份的我娘追到了手。
自小到大,我沒看到過我娘與我父親吵過架,罵過人,沒有,真的沒有,一次都沒有。娘只是會嘮叨,有時為某事會不休地念叨。
但娘與農村裡所有的家庭婦女一樣,會用竹鞭子教育孩子,我也常挨打,有幾次還打的很兇。現在憶來,那巳不是痛,全是愛。
父親自任農會長之後,全脫產到供銷社、糧管所任職,那時候全是娘一個人拖著幾個孩子既忙生產隊農活賺工分,又養育孩子顧忙家事。
娘替生產隊養過牛,年幼時,我常與娘一起在野外放牛。近黃昏時,迎著西邊的落日,我騎坐在牛背上,娘牽著牛繩慢悠悠回家。牛背上的氣味,今天我還記憶猶新。
娘其實是村裡公認的最能幹的婦女。記憶裡,我娘一直是隊裡的「蠶娘」。每年的下半年,娘與另一個稱呼叫水良嬸的婦女,會同住到老祠堂裡面的蠶房裡養蠶。可以說,我是看著軟軟的白色的蠶寶寶與蠶寶寶一起長大的孩子。
我們小時候的鞋子都是娘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都說娘做的鞋最有鞋樣,好看。那時家裡有一本厚厚的書,夾著她剪出來的不同大小尺寸規格的鞋樣模版。我想放在今天,或許能成為文化遺產了吧。
娘與父親心慈,中間生了四個女兒,農村注重婚嫁禮金,嫁女體面張揚。在外人看來,家有四千金,如同家裡有金山。若與別人一樣憑婚嫁收聘禮,禮金可收穫巨多。
現實是我父母沒把女兒當商品,一個都沒去敲他們。其中二女兒嫁的人當時最為貧窮,於是父母更是對他們照顧有加,儘量節省婚禮所需、俗定在婚禮中要男方支出的開支。
我哥我姐九十年代都出外闖蕩,於是,一群孫子外甥子女都丟到了我家,人多時,光小孩就有八、九個,洗衣做飯夠我娘忙個不停。吃一頓飯時鬧哄哄的不得安寧。後來我幫她想了個辦法,用食堂模式,每個孩子一碗一菜一筷分開吃。這樣避免了父親有時對此的煩躁。
我最小,哥分家姐們出嫁後老房子就留我一人,生活的壓力逼迫我自強不息,艱苦創業,而娘一直是我最大的後勤。
……
第二天,一早5點就起來,帶著妻子、倆孩子坐上車,往老家奔喪。車窗外似乎並無風景,飛快閃過的山地、房子,感覺與我的情緒一樣亂,使我的心不能平靜,不能像往日那樣在車上可入睡能休息片刻。想用文字把腦中的情感訴諸筆端,卻感無力隨心。
在殯儀館,忍不住在母親棺前哭了一場,然後跟隨進了火化室,親眼見證娘已離去。看著一堆骨灰,告訴自已,娘已走遠,不會回頭,今生已不能再見,無可挽回了。聯想到一句話「吃土用土仍舊歸土」。
晚間,親友都去吃飯,我一個人在老臺門的大堂前內替娘守靈。在哀樂聲中我的心忽而平靜。在這大臺門的「大前堂」房裡,不知已有多少代人、多少人撒手歸去?誰能避開這天呢?
因在疫情期間,儘管有些親朋有意沒去通知,但來的親朋人數還是湊合起了四十幾桌。
哥他們都隨俗迷信,我堅守自已的心靈淨地不參與。我只堅持,娘的骨灰盒,我單獨出錢給她置買。
第二天一早,我顧自早到墳山,尋見一把掃帚,把父親墳前的地先打掃了一遍。
母親與父親合葬,在打掃父母的墳前時,看見旁邊左右的墓碑,寫著的名字都是看我長大的前輩。我仿佛聽見她們在叫我的名字,開玩笑對我說,「怎麼不把我前面也打掃乾淨呢?」於是,我心當真,也把旁邊左右都打掃了幾次,直至渾身是汗,氣喘籲籲。
兒子捧著奶奶的遺像,我哥捧骨灰,長長一隊親朋好友,敲鑼打鼓把母親送上了山,入土為安。
父母之恩,山高水長。千言萬語,都埋在了情裡。
父母都走了,我隱隱覺得,拴住我內心的某根線,已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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