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淚斬馬謖」之異議(雜談)
作者:曹仙源(湖南)
在享有中國章回小說鼻祖之譽的羅貫中筆下,諸葛亮成了「智慧化身」「不破金身」,誇其一生神機妙算,運思於方寸之間,操勝於千裡之外,高大豐滿。劉備則成了尊重人才的典範,禮賢下士,幾顧茅廬,親摔阿鬥,動輒「軍師救我」,煞有介事。誠如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所言:「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影響之下,對諸葛亮的評判幾近「一邊倒」「一點論」「一刀切」,日漸固化,歷來說好不說孬,有褒無貶,使其成了「高、大、上、全」四突出的才人、超人、高人、完人、神人、聖人,輿論一律,敬上神龕,老幼頂禮膜拜,一路順風順水。對其「揮淚斬馬謖」一事公認出以公心,執法嚴明,做到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兼以其主動上表自貶三級,儼然早已具備了批評與自我批評精神,簡直成了「黨外布爾什維克」,甚至比共產黨人更共產黨人!
知識分子歷來被稱作社會的良心,其良知(或曰職責)就是批判,批判是知識分子的高貴靈魂。因為知識分子享有「知識特權」,看得出問題,也找得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大寨人說得好,成績不講不得跑,問題不說不得了!為人要有如許自信:越是成功的人,受到的批評越多;只有那些什麼也不幹的人,才能免受批評。最近,中國科學院大學學術委員會副主任席南華指出:大學生不會寫論文源於缺乏批判性思維。縱覽古今,橫觀中外,世無完人,從來就沒有什麼「滿票幹部」。諸葛亮也不是那個墨索裡尼:總是有理,現在有理,將來有理,永遠有理!即使就事論事,如果允許老夫當一回「快人御史」,則對諸葛亮揮淚斬馬謖之舉也可「合理合法」地提出如下顛覆性異見,將其從神龕上「請」下來,因勢利導,使之「還俗」。
諸葛亮作為決策人物,理當「見之於未萌,識之於未發」,打好主動仗,而他明明記得劉備臨終前在白帝城託孤時囑告:「朕觀馬謖此人,言過其實,不可大用,丞相宜深察之。」此語一連用了「察」「言」「觀」三字,正好包含「察言觀色」之意。諸葛亮跟隨劉備多年,親同骨肉,於公於私,都不會不懂得主子此言的分量。而且,也不是初來乍到,甚或從桃花源中來,耳目閉塞,而是熟知馬謖剛愎自用,目無領導,卻偏偏將守衛街亭這樣軍事要地的重任輕率地交給一個不堪大用的人,全然不顧後果,是為明知故犯之錯。此其一也。
赤壁之戰後,荊州7郡都被劉備、曹操、孫權三家瓜分。劉備實得3郡。劉備入蜀時,諸葛亮派關羽鎮守荊州所得3郡。但關羽這人,剛而自矜,驕傲輕敵,有勇少謀。就在他傾巢出動攻打曹操的襄陽地區之時,後方空虛,孫權即派呂蒙乘虛偷襲,其所屬三郡頃刻失陷,檣櫓灰飛煙滅。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其大意失荊州,是足以致命的失誤!殷鑑不遠,但諸葛亮吃一塹而不長一智,又導致上述「馬虎失街亭」,是為不思自省之錯。此其二也。
確然,馬謖是諸葛亮手下一個不可多得的「智計之士」。他自幼聰穎,其「才氣過人,好論軍計,丞相諸葛亮深加器異」,稱其為「曠世奇才」,每引見相談,白晝達夜。大家看在眼裡,竊竊私語:馬謖是「諸葛亮的人」。諸葛亮重才、惜才,在內心也是這麼認定的:這小子「是個人才,是我的人」。但馬謖缺乏一線作戰經驗,兼以恃才傲物,拒諫輕敵,偏又「棋逢對手,將遇良才」,致使街亭失守,丟掉了一個重要戰略樞紐,使蜀國由主動變被動,每況愈下。諸葛亮一味鑑賞馬謖才氣,一「才」掩大德,是為重才輕德之錯。此其三也。
馬謖自幼飽讀兵書,喝了點墨水,主要是深通謀略,曉暢兵機,口若懸河,「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也真還有「兩把刷子」,因之頗受諸葛亮青睞。但從理論到實踐,箇中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所以,「生材貴適用」,如此紙上談兵者輩只適合當參謀(本來就只是個參軍嘛)而不宜當主帥,諸葛亮偏偏用其所短而不用其所長,愣是該用的偏不用,不該用的反被用上了,致其「送死」,是為揚短避長之錯。此其四也。
有比較才有鑑別。火燒赤壁後,諸葛亮妙算曹操必然從華容道逃命,也智料關羽在曹操面前定然感情用事,便有意讓關羽主動爭取前往截獲曹操的重任,並使之立下軍令狀。果然,關羽心念舊恩,徇私枉法,故意放走了勁敵曹操,賣了個人情。如此敵我不分,以感情代替政策,目無軍紀,悍然違抗軍令狀,理當依法斬首。但諸葛亮顧及他與劉備的「鐵哥」關係,即法外施恩,公開站出來作保,刀下留了情,是為認人不認法之錯。此其五也。
關羽智勇雙全,千裡走單騎,「過五關,斬六將」,威震華夏,對文弱書生諸葛亮的指手畫腳頗有煩詞。上述派其前往捉拿曹操,是諸葛亮料定關羽會私下放走曹操,只為有意創造條件,設個陷阱,給他一點顏色,可謂居心叵測。這次,諸葛亮本來對馬謖不放心,臨行時還叮囑再三,卻又責令其籤下軍令狀,斷然將其送上斷頭臺,較之彼時彼刻下套制服關羽更為心狠手辣,是為蓄意整人之錯。此其六也。
不管怎麼樣,馬謖還是算個人才,不可多得。時值多事之秋,形勢嚴峻,急需人才,而軍中多為老弱病殘,缺兵少將,可殺可不殺者就當不殺。諸葛亮憑藉其靈泛的「化學腦殼」,只消說幾句「失敗乃兵家常事」「世上沒有常勝將軍」「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初出茅廬,姑念年輕,來日方長」,就輕輕鬆鬆、名正言順地忽悠過去了。況且,馬謖駐兵山上,以為「置之死地而後生」也不是沒有「理論依據」,至多就是「好人好心犯錯誤」而已。可諸葛亮為了挽回輕饒關羽的不良影響,堵住閒言雜語,硬是不聽左右的好心勸阻,一意孤行,從重從快,格殺勿論,首開斬決敗將之先河。似此從對待關羽問題上的極右一下子跳到極「左」,忽右忽左,自毀左膀右臂,是為有失審時度勢之錯。此其七也。
「犬守夜,雞司晨」「蠶吐絲,蜂釀蜜」,各司其職,自古皆然。可諸葛亮為報答劉備「三顧茅廬」的知遇之恩,不忘白帝城託孤之囑,事必躬親,鞠躬盡瘁,包打天下,累死累活,死而未已。故此,致使賢士們空懷壯志,無緣鍛鍊,後繼乏人,結果撿了芝麻丟了西瓜,是為陷入事務主義圈子之錯。此其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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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有言:「龍生九種,九種各別」。英國著名劇作家威廉·莎士比亞代表作《哈姆雷特》的主人公叫哈姆雷特,系丹麥王子。對哈姆雷特其人該怎麼看呢?歷來人言人殊,言人人殊。莎士比亞自己就有一句名言,世人耳熟能詳,曰:「一千個讀者眼中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其實,即使一個讀者也可能心隨境遷,同樣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由此,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你言我語,此說彼道,殊途不同歸,自然還可以列出「其九」「其十」,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嘗聞窺一斑而能見全豹,舉其一則可反三,何須再嘵嘵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