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15日,北京,剛過完108歲生日的漢語拼音之父周有光。新京報記者 侯少卿 攝
周有光
籍貫:江蘇
終年:112歲
去世時間:2017年1月14日
去世原因:病逝
生前職業:語言學家、被譽為漢語拼音之父
「周」字怎麼讀?按直音法,寫作「音舟」,即兩字讀音相同;按反切法,可注為「知勾切」,意為「知」聲母zh和「勾」韻母ou……
如今,我們能在手機、電腦上,迅速用拼音輸入「zhou」並打出這個字,歸功於一個年代和一個人:1958年,周有光。
2017年1月14日,112歲生日的第二天,周有光去世。
很難用寥寥數語,概括這位傳奇老人。他通曉漢、英、法、日4種語言,生於常州,長於蘇州,學於上海,遊歷日美,最終落葉歸根。50歲,是他人生的對摺點。這之前,他是金融學家和經濟學教授;這以後,他轉投語言文字,被譽為「漢語拼音之父」。
他曾在107歲生日時開玩笑,「上帝太忙,把我忘了」。
如今,上帝帶走了這束光。
蠟燭
不能含糊,不要和稀泥,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
——周有光
2016年1月13日,是周有光的111歲生日。在親友的注視中,他執意要求,生日蛋糕上並排插著寓意「111」的三根蠟燭,只能點燃一根。
他的外甥女毛曉園回憶,舅舅這麼做的理由是,自覺「111歲,還是一事無成,相當於1歲。」與此同時,他還向家人表示,自己以後要「少說空話」。
周有光曾經公開表示,一生中沒有不得不說的假話、違心話。在「謊話連天」的年代,「我就不講話」。
生日那天,江蘇常州老家的親友都來了。從1923年入讀聖約翰大學算起,他已經離鄉90多年了。常州青果巷,這條長不過數華裡,曾誕生過瞿秋白、趙元任等一時人傑的小街,成了他永恆的鄉愁。
他吃了不少雞蛋羹,而沒有像往年一樣嘗上一口烤鴨——2015年1月22日,他的兒子周曉平去世。一個月後,他因胃部大出血、肺部感染等問題住院,3個多月內被3次下達病危通知書,出院後飲食受到嚴格控制。
「我好起來了」。周有光告訴外甥女。網上流傳的生日照片上,他戴著壽星帽,面色紅潤,眼帶笑意。
兩天前,周有光112歲生日這天,卻是另一番光景。文化界諸多人士去周家拜訪,上午10點多,其私人醫生蔣彥永送來生日賀卡。「周有光沒有戴助聽器,幾乎吃不下東西,一袋400毫升的營養液打得很慢」,蔣彥永回憶,臨走前,自己提出看一下周有光的舌頭,周有光已非常疲憊。
據蔣口述,14日凌晨3點,周有光「情況變得很差」,被送往協和醫院急救。凌晨4點左右,周有光去世。
新聞
我到了85歲才離開辦公室。我的世界小得不得了:半張小桌子,半間小屋子。
——周有光
後拐棒胡同的入口在朝內大街南側。這裡距離國家語委約7公裡,兩地需跨過故宮中軸線,約20分鐘車程。
這是周有光生前上班,日日要走的路。
胡同的一側是氣派的銀行大樓,另一側則是臨街小賣部,用紙板做成門牌標識。往裡走,能看見一棟淡黃色外觀的老樓房,這是語委的宿舍。
樓的外觀有重新刷漆的痕跡。在關於周有光的報導中,這棟樓曾被描述成「灰色小樓」。一提起周有光,門衛熟稔地用手指了指,「就在那兒,你跟著他進去就行。」
昨天下午,胡同裡來了不少媒體記者。他們魚貫而入,擠在周有光家所在樓層的一米寬樓道裡。
「訪客太多,一天能有七八個。」在鄰居和老同事看來,持續不斷的來訪,對老人家的身體是個挑戰。
他的創作卻未受影響。事實上,周有光一生筆耕不輟。百歲高齡時出版《百歲新稿》,104歲完成《朝聞道集》,110歲時仍有《逝年如水》和《從世界看中國》兩本新書問世。
生前,他每天都要讀幾份報紙,國內外的大事小情,往往都要評論一番。堆在案頭的報刊,他都用紅筆密密麻麻畫線標註了。毛曉園記得,舅舅時常跟自己說,「今天又有一件新聞」。
而在昨天,他的去世,成了「新聞」。
拼音
漢字為主、字母為僕。字母的任務是侍候漢字,不是代替漢字。——周有光
周有光回憶,1950年之前,制定漢語拼音方案有很多爭論。究竟是用國際通用的字母,還是根據漢字來創造字母?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寫了本書,叫《字母的故事》,講述世界各國字母幾千年的歷史。「後來就決定採用羅馬字母。因為我們要走向世界,一定要採取世界共同使用的東西,就是字母。」
上世紀50年代,漢語拼音曾遭很多人的反對。「當時有人認為中國有五千年文化,幹嗎要用帝國主義的字母。」據媒體報導,周有光曾談道,反對最厲害的就是JQX,「有人說我姓邱,那我就是阿Q先生了。我們跟他說,不要怕,英文裡面的皇后也是Q開頭的。」
26個字母,花了三年。直到1958年制訂的《漢語拼音方案》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中國才有了自己的標準。同年秋季開始,《方案》作為必修課程進入全國小學的課堂。
周有光也開始在北京大學和人民大學講授漢字改革課程,講義《漢字改革概論》也於1961年出版。
1979年4月,國際標準化組織在波蘭華沙召開文獻技術會議。周有光在會上發言,提議採用「漢語拼音方案」作為拼寫漢語的國際標準。1982年,國際標準化組織通過國際投票,認定漢語拼音方案為拼寫漢語的國際標準(ISO7098)。
據媒體報導,周有光提出的漢語拼音方案的出臺,不僅使華夏五千年的漢字語言從此有了標準、規範的讀音,還使學齡兒童能夠提前兩年開始閱讀名著。
錯位
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
——周有光
周有光的人生軌跡,原本應沿著一條截然不同的軌跡展開。
他的曾祖父既做官,也兼營實業,家中闊綽。道光年間,太平軍起,曾祖父守城未果,投水盡節。到周有光1906年出世,周家早已中落。這是他一生錯位之始。
1923年,他考入上海聖約翰大學。在親友的「眾籌」下,17歲的周有光湊齊200元學費,從蘇州啟程,踏上了東去的列車。和多數江浙同鄉一樣,他選擇專研經濟學。
畢業那年,按學校傳統,他應該去美國繼續深造。但其時,周家並無法承擔這一費用。最終,在嶽父贊助下,他和妻子張允和東渡日本,繼續深造。
周有光晚年回憶,自己本打算投帖京都大學經濟學家河上肇門下,這一計劃隨對方因「左傾」被捕而不得不修正,改為專攻日語。
這是他的第一次錯位。
一年後,因妻子懷孕,夫婦二人回到上海。在友人推薦下,周有光進入銀行工作。之後,他輾轉上海租界、紐約華爾街,儼然「金融才俊」。
1949年,上海解放,身在美國的周有光一家隨即回國。在他看來,從事金融行業多年,正可為新中國經濟工作出力。
迎接周有光的,又是一次錯位。1955年,時任復旦大學經濟學教授的他,到北京參加全國文字會議後,突然接到通知,調到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工作。
「當時我說,自己是業餘搞語言學、文字學的,是外行,留下來恐怕不合適。領導回答,這是一項新的工作,大家都是外行。就這樣,我離開了經濟學界,到了語文學界。」周有光回憶。
那年他50歲,「半路出家」,一頭扎進語言學中。
這一次錯位,便是大半生。
(李佳鈺對本文亦有貢獻)
採寫/新京報記者 王煜 曾金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