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師偃茶事的第96篇文章
文|師偃
又到一年春茶時。現在野生型樹種零星發了一些,小樹發了一些,大樹還沒有大規模的發。我也要準備一年一度的春茶工作了,大概還有一個星期左右,就要去茶區。
每年的春茶工作,既繁忙、奔波,又閒適、充實。轉茶地、挑樹、甄選毛茶,一天喝很多泡新毛茶。要麼是在山林裡、要麼在茶農家、要麼是在村鎮上,早晨雞鳴犬吠,起床吃碗米幹,中午晚上的農家飯,各種風味的臘肉土雞野菜都少不了。茶區是沿著瀾滄江兩岸,春茶季裡跑來跑去,路途彎彎繞繞,山山水水可是好看,又耐看。有時候行夜路,山影重重,星月在天上,山路間只有我們一輛車顛簸著,小彎彎早在安全座椅上睡著了——小彎特別小就跟我們出去浪,畢竟早已養成隨處睡的習慣,多數時候,是在我肩膀上,或者在車裡,有時候是在村民家的沙發上,有時甚至是在林子裡。真可說是一段親近自然、清新簡單的好時光。
想起去年春茶時跟彎的對話:
「彎,你最早的記憶是什麼?」「記憶是什麼意思?」「就是腦子裡記住的之前發生的事情。」「哦,我記得我在媽媽肚子裡踢來踢去。」「那你記得跟爸爸最早的事情是什麼?」「我跟爸爸去茶山做茶,我看了動物。」——小孩兒記憶真的很早,我們最早帶彎上茶山是彎1歲半,那次彎顛得狂吐,我們停下車來,彎在路邊看了滿地跑的黑冬瓜豬,還有大公雞。
阿德勒講,人對最早記憶的描述暗含著對生活方式的理解,暗含著她按照她自己的獨特視角追求優越感的生活目標,看來,忙春茶的時光,在彎也是重要的人生經驗呢。
我是賣茶的。每年工作,例行是要寫點文字吆喝。
「你要再不發個稿,茶樹都要發芽了!」甜菜嚴厲地說:「好歹也是寫字幹活的人,寫個文案這麼難嗎?」
好吧……
不過,喝茶這個事情,早已經融於日常生活。喝茶時,有時會有些興起、有時會有些情緒,喝完茶又沒有了,就像船在水上,馬在山中,說是「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一點兒都不假,說是「此間有真意,欲辨已妄言」,也不假——前者,是說一種交流和表達的渴望,後者,是說一種獨處又不寂寥,水歸於水中,小我融於自然的心境,論典,都是魏晉遺風,那時,茶,還遠遠不是心緒的文化載體,說到底,情感飽滿、自由主動的心境,又與茶有何相涉呢?
在中國,茶不是純粹的農作物,價格也不照純農產品的運作邏輯走。茶的品鑑、評鑑、審美,還有基於茶的文化,給茶附加了許多價值,這也反映在價格上(也因此,這裡面有許多文章可做)。
一泡茶,健康、舒適,在大眾的感官愉悅區內,這樣並不難,這樣的茶也並不稀缺,價格不會很高、也不需要很高(但它摻雜進其他因素,價格也可以很高)。
更好一些的茶,能領會其好處的人要少一些:天天喝茶、日積月累、積累了很多經驗的茶客,他們覺得哪樣的茶好,跟茶喝得少的人會不一樣——在基礎感官愉悅的共識上,他們有更系統的評價體系(他們可能說不出來,但他們能喝準,心裡明白跟能表達清楚又是兩回事兒),也對茶品有更高的要求。為了達到這些要求,人力物力投入就要大,成本上升、稀缺性就出來了,價格就拉開了。
越往上追求,為了獲得一點點精微的品鑑優勢,新投入的人力物力,還有損耗,會成倍加大,所以頂級的茶,喝起來好像跟差一點的茶,差不了多少,但價格會差很多。但說實在的,能弄明白這麼精微的品鑑優勢的人,很少很少。真正有這樣能力的人,大都是專業技術人員,他們不僅努力、而且有天賦,拿這當工作,而不太摻和買賣這些事兒。
這都還沒說到文化的因素。
文化,實際是獨立於評鑑的因素,它跟茶本身無關,但跟茶評鑑的歷史有關——最早搞茶葉品鑑的人,肯定是衣食無憂、有閒暇的人,這部分人,就是社會中有文化的那些人,文化,是他們本身已經具備的主觀因素。有文化的人,比如寫七碗茶的盧仝,因為他有文化,所以他獲得的品鑑體驗可能遠遠超過這個茶品的實際品質,還因為他有文化、會表達,他表達出來的境界,又比他的心境還要高得多。
最終,有文化的人喝著最稀缺、最頂級的好茶,寫出來了一種詩的心境。這是品茶的最高美學。我們愛茶的人都嚮往那種美學。可那實在是一種集大成的境界,它需要花錢、花時間,日積月累地認識茶品、懂茶,還需要自己有文化,在茶之外有很多見識與審美的積累,需要自己的主觀心境本來就很高,它還需要運氣、機緣。總之,它是一個極小概率的事件,而且是屬於自知範疇內的事兒,這樣的境界,發生已經很難,要與人分享就更難了。
相比之下,附庸風雅,就再容易不過了。
關於雲南茶的茶樹形態、工藝、評鑑的簡單介紹,我都在公號裡發過專文,這裡有連結,朋友們可以一看:
《一句話總結到底什麼是普洱茶》
《不懂茶的奶爸不是好詩人》
《這樣的茶存儲出來才好喝,跟你想的不一樣哦!》
《關於茶樹形態的各種概念》
《曬青毛茶工藝:正常就好》
今年的文案還得寫,於是,我就翻了翻我的朋友圈,日常喝茶,筆記隨想還真是記錄了不少,我喝茶的個人體驗、見解,都在裡面。不妨摘錄一些,跟大家分享:
「十年不到,但也快了,每天都做的事,惟有泡茶。『衣食中有道心』?或許吧,生活方式而已。專業,無非是熱愛,熱愛當然並不只是激情,形式化的、儀式感的、知識的、數據的、考據的...進而所謂『和敬清寂』,所謂『茶道』,或許因緣聚合,偶爾能為,更多是一種相當庸碌而隨機的日常。茶好不好,茶泡得怎麼樣,這是茶席之上的流露,茶席之外,過得好麼?自在與心安麼?若說『茶道』——『一期一會』,才是勉強不差的。」
「江弱水《詩的八堂課》,講古人品詩,『寧生勿熟,寧澀勿滑,寧苦勿甜』,我就想起品茶這回事兒,也是一樣。中國茶文化的本體是綠茶,其他茶工藝都是做綠茶的過程中出意外又單獨發展出來的,所以品茶中必要品苦品澀,要品滋味的和諧、婉轉、圓融,就不能傻甜。若說『現代性』,茶的『發酵』也可說得上是茶的『現代性』。
中國文化傳統中的審美層次真是非常高。
現代人的『快樂』是被動、淺薄的,不由自主地被欲求漲與虛的交替驅動著。而傳統的審美需要『磨透』(剛巧在這書裡也讀到卞之琳的一句『時間磨透於忍耐』),既要『磨』,更要『透』。『現代性』裡呢,既捨不得『磨』,人甘於膚淺和軟弱,就更只能當那種『透』是『玄』是『幻』,是『臆測』,甚至是『陰謀』了。
不過凡是說到『圓融』,就又必得反過來批下『糊塗』,它們太像了,前者還經常被後者利用,就好像既有行家說茶好會帶苦,因苦而好,隨之就有商家說『我這茶好,苦,苦才好』。『糊塗』一點都不難得,人本來就那個鬼樣子的,睜眼閉眼,一身冷氣,『磨透』,難得。」
「茶道的氛圍,從日常生活中『要喝茶』的那一念開始,煮水、聽水、觀茶、聞餅、撬茶、投茶、注水、出湯、溫杯、嗅盞、飲湯、識韻,一道道拿起放下,到喝好離席,又回到日常生活中,那個氛圍也沒有消散,好像永不會消散。那永不消散的氛圍充盈於日常生活的孔洞,給以包裹和支撐。
當喝茶不是日常生活中一種盎然有趣、日久彌新的日常行為時,茶的尋常、漠然,就是『衣食中無道心』的尋常與漠然,茶不可能給一時興起的浮浪思緒任何『道』的答案。茶道是行動,不是學問,關於茶道的所有困惑,都應在,也只能在次複次、時復時,一期一會的行動中才能得到回應。這行動紮根於人的總體的日常生活經驗,他與物的關係,他的人際關係,他與自己的關係,他的倫理、他的美學素養,他的書,和道路,茶是他所有行動中『道』的最末端,好像是一種『完成』,但因為那種『理所當然的遺憾』,茶道自身永不完成。
茶道首先是關乎自己的、向內的。滿而自溢時,人在悅己的、自足而安適的精神運動中,方才自然而然顯現出外在的賞心悅目,這種『給他者的賞心悅目』只是附帶的、不值一提的。如果自己內在不滿、不安,內心的忐忑就是茶席的忐忑,這一席茶,即使獨飲,也像是一種審判。」
「喝2013年的一扇磨,幹也是幹(說倉儲),典範也是典範,忽然覺得一席好茶就是:夠好的茶+夠明白的飲者+一些遺憾。」
「我們吃飯時聊天兒,說等以後大家都喝懂了茶了,做茶其實就像做辣蘿蔔條兒,蘿蔔多少錢,辣蘿蔔賣多少錢,大家心裡都有數,蘿蔔條做得不好吃呢,大家都罵你。
『稀缺』導致的價格高是真實的,但是『信息不對稱』導致的價格虛高就是可以避免的。」
「量變積累到質變,領悟就會發生。喝茶也沒有捷徑,只是熱愛、專注、精進、重複、參究、求問、開放,放下敵意,不忘初心。
靜心、清淡飲食,精細化口腔對協調性的判定,把身體喝通透,形成對茶自然的覺知和尺度,都好比打坐前練腿功。
泡茶喝茶,作為日常生活重複經驗的一部分,不免流俗、不免滯礙,瓶頸期總會有,善護念,守著就是,守著守著雲就開了。」
「各種老樹、老樅、古樹,不管工藝如何,樹齡長帶來的體驗,就是柔厚、協調、內斂、緩釋、持久、不挑泡法、耐折騰、香能發得出、水能蓄得住,就好像成年人相比幼兒一樣,不顯山露水、不輕狂、hold得住。而且厚積薄發,越往後泡越知其深沉,深沉韻味來自年月積累。協調是指味覺的要素不缺,而且各守其位、不爭不搶,從而呈現搭配有韻致的和諧感。老樹茶泡到滋味走淡時,是總體和諧地走淡,就好比聽音樂關小總音量一樣,聽到的仍是完整、和諧的器樂配比,而不會寡澀、銳苦,不會某種東西忽然沒有了。」
「茶氣絕不是說玄,是口感以外,好茶給身體與精神帶來的美妙體驗:蔓遊周身的暖意;發汗排濁、打嗝放屁、酣暢淋漓、呼之欲出的一股氣勁;調息凝神、精神酥順的清和;絮絮綿綿、如夢如醉的馨韻,都是茶氣的體現,樹齡長、生態好的野生老樹生茶,火功上好的老樅巖茶最能給人好的氣韻感,甚至做工好的芽茶,也有柔蔓的氣韻;身體不敏感、心緒不素澈,真的會喪失分辨能力,也會損失與好茶的交流。」
「千利休說『閒寂好,使之閒寂惡』,與慧能用『本來無一物』打掉神秀的『勿使惹塵埃』一樣。『閒』(心無所住),即是『寂』(無念無相),『寂』即是『照』(即空起用)。
茶道,以茶入道,揭示著道與日常經驗的辯證關係,『衣食中無道心,道心中有衣食』、『百姓日用而不知』,說茶道只是倒茶,並非玩笑。
茶事是自律之事,還是虛榮之事?是娛人之事,還是悅己之事?是尚雅之事,還是清凡之事?是經世之事,還是隱逸之事?是美學之事,還是道學之事?是日積月累才能練就的事,還是信手拈來妙手偶得的事?思量來,審計去,趙州和尚說『喝茶去』,千利休說『一期一會』,都是說茶事是當下事,生活事,不拘成見之事,因緣應構之事,不落言詮之事。
虛雲和尚,可是打碎茶杯,才悟的個『水月光中又一場』的道。」
「我可能在注水角度、高度、入器位置上花了很多時間練習,但最終我發現,泡茶是靜心和順勢而為的藝術。水、茶、火、器,工夫都在泡茶之前,而當我開始做泡茶這件事,就只好順勢而為。茶事開始(尤其對茶不熟悉時),我只有進入什麼都不想的專注才能做到最好,『最好』,完全不是說茶湯的品鑑有何驚喜,而是它喝起來最平和,最天真,最協調,充滿鮮活、飽滿的生命力。
泡茶越久,我越知道流於庸常與持守平凡的區別,儘管它們好像一樣。我們品茶時,不是枯寂、無力、冷漠,和無止盡地消逝,而是感知自我在力的充盈、均衡中靜置,在對心念的專注與呵護裡放鬆著,帶著這種簡素到極致、也積蓄到極致的狀態——一種『極小無內』的狀態,我們因契合而明了,慈愛即將奔湧而出,因此無所畏懼。這種『最好』的作品,當然也對客人有了要求,所以最佳的茶局很難得,求其次,客座不妨空著。」
篇幅很長了,就此打住。基本上,我想告訴大家,我們做雲南大樹茶很多年了,就茶本身,我們有充分的評鑑經驗,就茶的道學與美學,我們也充分地體驗和表達。我們愛茶,希望與更多人分享,希望更多人能養成喝茶的好習慣,所以我們做茶,是做高品質基礎上兼具性價比的茶,做名副其實的大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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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師偃,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外交學專業,因為不喜歡大城市的氛圍,也一直有出去浪的夢想,在北京做了兩年雜誌記者後,和媳婦兒先到麗江生活,做過酒吧歌手,2012年至今住在大理,2013年女兒彎彎出生,變身專業奶爸。目前很享受在家中應用和實踐一系列育兒理念,並開了公眾號「師偃茶事」(ID:shiyanchashi)記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