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日早晨7點40分,我國翻譯界泰鬥、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教授
許淵衝在家中安詳離世,享年100歲。
看到網友的一句話,淚目:
前兩天還在看許老師的採訪,這些大家們終究都走了,在溫暖和平的年代。
最慶幸的事,莫過於壽終正寢。歲月不饒人,花謝花又會開。這位熱愛翻譯的老人,曾發出響亮誓言:「我要活到100歲,把莎士比亞劇作全部都翻完!」
如今,來不及看到這項成果,他就匆匆和這個世界揮別。
在社交媒體上,網友們紛紛用許老的譯文懷念他:
生命的離去從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然而正如許淵衝生前所說:「人生要盡其所能,得其所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做喜歡的事情「。
回首百年,一生熱愛。
許淵衝的百歲傳奇,遠遠沒有結束……
資料視頻:許淵衝朗誦毛主席詩詞
01
一生只做一件事,
把中國文化的美變成全世界的美。
1938年,他以優異成績考入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外文系,和楊振寧是同學。1939年,他用兩首譯詩及一封英文信,向一個漂亮女生告白。
無奈對方已訂婚,兩首譯詩之中林徽因的詩歌《別丟掉》,卻成了他翻譯生涯的開端。
2017年,在《朗讀者》節目中,當許淵衝憶起將《別丟掉》翻譯成英文詩歌,送給當年喜歡的姑娘時,念到動情處,一度落淚。
出走一生,歸來仍是少年。老先生的至情至性,讓人動容。
讓許淵衝深感幸運的是,在西南聯大就讀時,遇見了良師錢鍾書。《大一英文》的課堂上,其博學讓許淵衝嘆為觀止。在從事翻譯工作後,許淵衝頻繁和錢鍾書書信往來。他特別服膺錢鍾書的翻譯「化境」說——即
譯文要看不出翻譯的痕跡,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錢鍾書對許淵衝勤譯詩詞也頗予鼓勵。傳統翻譯註重直譯,而許淵衝的翻譯有一大特點:以「再創」追求美的藝術境界。他的譯詩,既要工整押韻,又要講究意境,幾乎到了苛刻的地步。「
我在翻譯的時候經常問自己:譯文中能否看得見無聲的畫,聽得見無聲的音樂?」「
為了更美,沒有什麼清規戒律不可以打破。」貝多芬的這句話常被他引述,進而形成了他獨有的翻譯「三美」論——
意美、音美、形美。
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做自己喜歡的事,希望把中國文化的美變成全世界的美。
許淵衝畢生致力於中西文化互譯工作,已經在國內外出版中、英、法文著作120多部,包括《詩經》《楚辭》《李白詩選》《西廂記》《紅與黑》《包法利夫人》《追憶似水年華》等中外名著。
因為他,我們遇見了包法利夫人,遇見了於連,遇見了李爾王;也因為他,西方世界遇見了李白、杜甫,遇見了崔鶯鶯、杜麗娘。2014年,許淵衝獲國際翻譯界最高獎項——
「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系首位獲此殊榮的亞洲翻譯家。
在翻譯領域,我們中國的水平已經不比英美差,甚至高於英美,我們必須有這個自信!
正如許淵衝所說:「生命並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記住了多少日子。」
許淵衝一輩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翻譯。
02
翻譯狂人:
「我的翻譯最好,為什麼要扭扭捏捏?」
許淵衝有個外號叫「
許大炮」,口無遮攔、率性張揚的個性,不拘泥於原作、講求再創造的翻譯理念,使他受到很多質疑,甚至掀起爭論。
多位翻譯家都曾公開和他唱反調,比如王佐良批評他的翻譯是「鴛鴦蝴蝶派」,他與翻譯家馮亦代同樣有過「戰爭」。《紅與黑》的最後一句,說到市長夫人死了,按原文是「她死了」,但許淵衝譯文為「魂歸離恨天」。馮亦代批評許淵衝加上一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時至今日,許淵衝依然堅持己見,認為市長夫人是含恨而死,他的翻譯更傳神。
在一些人看來,許淵衝的確有些「狂妄」和毫不自謙,但他的「狂」,是靠作品來說話的。
千古名句「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第一句中「落蕭蕭」三個字都是「草」頭,第二句「江滾滾」都是「水」旁。音形對仗產生視覺和情感上的衝擊,被視為「英文無法翻譯的詩句」。
許淵衝完成了這個「不可能的任務」: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 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 waves hour after hour.「草」頭用sh頭韻(sheds,shower),「水」旁則用r頭韻(river,rolls);用「shower by shower」(「蕭蕭下」)呼應「hour after hour」(「滾滾來」)的譯法堪稱絕妙,有的美國讀者甚至把譯文當成了英美詩人的作品。又如,柳宗元的《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他譯成: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 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 A lonely fisherman afloat, Is fishing snow in lonely boat.from hill to hill(千山)對 from path to path(萬徑),no bird in flight(鳥飛絕)對 no man in sight(人蹤滅)。對仗工整,音韻皆美。業內將他的翻譯稱為「韻體譯詩」,情味悠長,境界全出,盡顯中國古典詩詞的風骨流韻。錢鍾書稱讚他:「
戴著音韻和節奏的鐐銬跳舞,跳得靈活自如,令人驚奇」。好友楊振寧評價他:「
把中國語言文字的特點植在翻譯中」。「
在不歪曲作者意思的情況下,翻譯一定要把一個民族文化的味道、精髓、靈魂體現出來。」「
只有堅持中國文化的美感,才能讓中國文化走向世界。」也許,這就是他執著於意譯的理由——
讓世界看到中國文化之美。
許淵衝英譯中國傳統文化經典系列「自豪使人進步,自卑使人退步」,許淵衝家裡高掛著這樣的條幅。
我們要有點外國人的那股狂勁。我的翻譯最好,為什麼要扭扭捏捏?許淵衝的這種「狂」勁,從他的名片上就得到了充分體現——「
書銷中外百餘本,詩譯英法唯一人」。許淵衝說,他就是有這份自信。
1958年一年,他就出版了4本書,一本中譯英,一本法譯中,一本英譯法,一本中譯法。
「
全世界能把中文翻譯成英文、法文,再把法文翻譯成中文,並且出100多本書,我是第一人,60年過去了,我還是第一人。」「
說我狂,我確實狂,但不是妄,如果中國翻譯界都能成為我這樣的,那麼中國走到頂峰之日就不遠了!」
在他看來,
中國文化要走向世界,關鍵是翻譯,翻譯正確,打破文化隔閡,讓外國人看到我們真正好的東西。1999年,許淵衝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評委會特地給他寫信,稱他的翻譯是「偉大的中國傳統文學的樣本」。許淵衝接到信,「狂勁」又上來了,說了這麼一句話:「
諾獎一年一個,唐詩宋詞流傳千年。」
他的狂,狂在敢於與人爭的真實,執著追求美好事物的純粹,為人坦蕩磊落,至純至性!03
「偷」時間的人:
揮灑著詩意,走過百歲人生
在2007年,許淵衝被診斷為直腸癌, 醫生說他最多只有7年生命。他卻沒有被病魔嚇倒,依舊抓緊一切的時間翻譯詩詞、名著。
就在2014年,醫生說的「生命的終點」,他獲得「北極光」獎,如今依然精神矍鑠。
老先生豁達地一笑:「
看見沒有,這生命自己可以掌握的。」 他打字很慢,眯著眼湊近鍵盤,堅持自己敲下每一個字,從夜晚十一點到凌晨三四點。這是他數十年的工作常態。翻譯是和作者的靈魂交流,有時突然靈光閃現,湧現出一個好詞來,渾身每個毛孔都感到舒暢。
這是一個創造美的過程,很興奮,不會悶,也不辛苦。他向夜晚「偷」時間,只因想做的事太多:
中國文學翻譯工作者對世界文化應盡的責任,就是把一部分外國文化的血液,灌輸到中國文化中來,
同時把一部分中國文化的血液,灌輸到世界文化中去,使世界文化愈來愈豐富,愈來愈光輝燦爛。
2018年6月,許淵衝遭到巨大打擊——相濡以沫60年的老伴、賢內助兼學術「秘書」照君先生去世,97歲的他成了真正的獨行俠。
然而不管是生活中的形單影隻,還是經受翻譯風格與質量被質疑的風波,從不曾影響他對翻譯事業的鐘愛與反覆體味。
正如80年前,在西南聯大讀一年級的許淵衝在日記裡寫的那樣:
我過去喜歡一個人走我的路,現在也喜歡一個人走我的路,將來還要一個人走自己的路。如今許老去和照君先生相聚了,相信有夫人陪著您,有那麼多詩意的文字、美好的翻譯陪著您,您一定不會孤獨!
許淵衝和夫人照君
1938年,剛剛考入西南聯大外文系的許淵衝在日記中興奮地寫下:
今夜月很亮,喝了兩杯酒,帶著三分醉,走到草場上,看著半圓月,憶起往事,更是心醉神迷。
他用澎湃的激情、美麗的文字駕起一葉扁舟,載我們穿越於東西方文明之海,採擷文學的奇珍異寶,從一花一葉中看到大千世界。先生已仙逝,
但他對學術的熱愛與追求,
會始終鼓舞千千萬萬的後來者。
他一生熱血的少年心氣,
更會激勵無數不甘於「躺平」的你我他。
資料視頻:許淵衝老先生的「六一兒童節」中英雙語祝福國學精粹與生活藝術gxjhshys原創,轉載請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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