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宋詞,或婉約,或豪放。婉約詞如柳永,豪放詞如辛棄疾。不過辛棄疾是少有的幾個能夠婉約、豪放風格都自如駕馭的詞人,同樣有這功力的詞人,則似乎只數得出蘇東坡。可見,豪放與婉約並重,並非易事。
不過,有一個詞人,深得蘇軾賞識,其詞作風格和水平,在宋代詞壇可以和東坡、稼軒相匹敵。不過這個詞人的短板在於,相貌奇特,甚至有些醜。奇的是,這個「醜男」專寫美詞,不少詞作流傳至今,其中有一首更是堪稱「神仙」之作。宋金歷代文人極力模仿,卻根本難得原作風神,都流於失敗。更神的是,雖然歷經千年,這首詞作的最後一句居然成為當今網絡的流行語,風靡至今。
那麼究竟是怎樣的「醜男」詞人,寫了一首怎樣的「神仙」詞作呢?這個詞人相貌奇特,人稱鬼頭,一生能文能武,性格豪俠仗義,又溫婉多情。他曾經為妻子寫了一首悼亡詞,與蘇軾《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堪稱宋代悼亡詞雙璧。在他的悼亡詞中,有一句「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不知道感動了多少有情人。而「舊棲新壠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可謂字字都是思念,令人動容。這位奇詞人,就是賀鑄。他的那首美到極致的「神仙」詞,就是《青玉案·凌波不過橫塘路》。
《青玉案·凌波不過橫塘路》宋.賀鑄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若問閒情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青玉案》詞牌之下,佳作甚多,最有名的當屬《青玉案·元夕》。不過賀鑄這一首,也堪稱宋代詞壇不得多得的佳作,是《全宋詞》中不可忽視的詠雨名篇。
詞的上片以一種追憶的情緒寫年華的逝去和水樣的春愁。從字面看,似乎在寫偶遇佳人卻追慕不得的惆悵和落寞,而深層次卻浸透著詞人沉鬱下僚,鬱郁不得志,前途無定的彷徨和感傷。若僅以情詞論,詞的上片也稱得上絕美文字。
凌波不過橫塘路,說的是有那麼一位絕世的佳人,步履輕盈,來了,又去了。來時悄然,去時飄然,轉瞬即逝。詞人還來不及互通名姓,人已經離開了。只能目送芳塵,神思恍恍。因為佳人遠去,不由生發出自我的哀憐與神傷。「金色年華誰與度」,有誰來與我共度這美好的韶光。顯然,詞人是那麼失落。在這春意之下徘徊,「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水樣的春愁,濃得化不開。
詞的下片,寫追慕不得而生的愁腸,加之梅雨紛紛,擾人心房。事實上,作者因為志不能伸,陷入無盡的「閒愁」之中。
不知不覺,已是昏黃晚景,「飛雲冉冉」,令人心神遙想。內心有一團柔情的火焰,只能訴諸文字,寫進「斷腸句」中。這惱人的春色,這衝不淡,扯不開,揮之不去的「閒愁」,讓人生出多少無端的悶懷。正是在這樣的心緒之下,詞人寫出了最悽美的詞句。
「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不可言說的愁悶,就化作可以感知的菸草、風絮,還有「梅子黃時雨」。歷代寫雨,極少有人能夠得到這「梅子黃時雨」五個字的風神和意境。因為這五個字,宋金以來,一共有超過28位詞人模仿這五個字,希望另闢佳句,但都以失敗告終。這五個字也就成為不可逾越的一道高峰。
梅雨季節,春愁綿綿,每個人都對此有過切身體會,但是我們卻表達不出。因為人人可感,但卻人人都不可說,於是賀鑄的詞才顯得尤為可貴。他是把萬千人想說卻說不出的感受,徹骨的、銘心的感受,用五個字和盤託出。這樣的表達,是不受歷史限制的,因而能夠比較長久地流傳,成為真正的經典。
尤為值得一提的是,賀鑄的影響甚至波及了今天的網絡時代。在網絡上,「梅子黃時雨」居然風靡一時,成為熱詞。有知名網絡作家用這五個字做筆名,有網絡小說用這五個字命名,還有無數網絡粉絲為這五個字以及賀鑄的詞作點讚。這個醜男詞人,如果知道自己不經意間成了網紅,不知道該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