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讀馬世芳《耳朵借我》這本書,常常都是開著音樂搜尋引擎,一邊看書,一邊聽著他在書中提到的音樂。
幾個晚上下來,我發現自己不止是把耳朵借給了馬世芳,也將思緒一併借給他了。看馬世芳的文字,猶如跟著他一同遨遊於海峽彼岸的音樂世界,有歷史,有往事,有情懷。
第一次聯絡他做訪問是在今年8月底,彼時,他正帶著樂迷前往倫敦和利物浦,參加搖滾盛事「國際披頭周」。之後,他回到臺灣,又逢太太生病手術住院。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對記者再三說抱歉。等總算是可以靜心坐下,一問一答,他回答問題坦率又認真,仿佛是在做一檔他自己的電臺節目。
身為作家、電臺dj、樂評人,馬世芳被許多粉絲奉為「臺灣首席文藝青年」,而他自己最喜歡惡作劇般地介紹自己:「我母親陶曉清被稱為『臺灣民歌之母』,所以,我就是那個『民歌本人』了。」《耳朵借我》是馬世芳第一本專講「中文世界」的音樂文集,成文於2010到2014之間。在書中,馬世芳記錄下不止一代人的集體記憶,也努力挖掘音樂背後的曲折與辛酸,音樂與社會的糾纏。
「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有歷史文化的典故;「水牛、稻米、香蕉、玉蘭花」貫穿著臺灣悠久的歷史和風俗變遷……馬世芳細細為我們解讀著音樂和時代,帶我們慢慢沉澱和理解屬於華語樂壇的「文化教養」。難怪李宗盛會說:「馬世芳這樣用心的聽者,讓華語音樂工作者的努力與付出,有了價值和尊嚴。」
「搖滾樂看似熱鬧,實則無處不浸透著寂寞,我們的青春,又何嘗不是如此。」我並非愛寫詩的文藝青年,也不是會唱歌的搖滾樂迷。但一樣享受著馬世芳筆下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曾經的旋律和文字,總會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喚起我們的感動和回憶。
我曾問馬世芳:「你生命中有沒有一首最特別、最有意義的歌?」他的答案是一首叫做《小小羊兒要回家》的幼兒民歌。他說:「小時候母親會在我床邊彈著吉他唱《小小羊兒要回家》,年幼的我和弟弟會跟母親一塊兒開心地合唱,那可能是我印象中最早學唱的歌。母親的歌喉極好,聽過的人卻不多,算我賺到。」這個愛音樂的男人骨子裡就是這樣溫柔細膩。
【對話】
冷筆寫激情,不妨從容
瀟湘晨報:您對音樂的熱情帶著搖滾的金屬聲響。但您的書寫又冷靜收斂。您如何看待自己?是冷靜客觀的樂評人?還是充滿激情的搖滾青年?
馬世芳:有時候冷筆寫激情故事,效果會比大量排比形容詞的誇飾文體好。音樂熱火朝天,解說則不妨從容,不一定非得像球賽轉播員。
瀟湘晨報:流行音樂既有屬於娛樂消費的一面,也有屬於文化的一面。您說充滿「啟蒙焦慮」的時代已經過去,那現在是什麼時代?它是更好的時代?還是更壞的時代呢?
馬世芳:沒有「啟蒙焦慮」不表示不需要啟蒙,不過,任何時代都有值得敬佩的創作人與堪稱偉大的作品。我只想儘量找到我願意反覆聆聽的好作品,並且設法分享出去,不管它出自哪個時代。
瀟湘晨報:《耳朵借我》這本書裡,您寫到許多歌曲背後不為人知的故事,。但你自己卻說:詩(歌)的美麗,往往在於那些不能解釋,不該解釋的。您為何還會寫下這些文字?您建議大家怎麼看待這本書?
馬世芳:這些文章我寫完了扔出去,撿到的人想怎麼看就怎麼看吧。至於為何寫下這些文字?唉,古往今來多少人寫詩評、藝評、樂評、影評,又何嘗不想一個眼神就心領神會。也許寫了這麼多,就是為了解釋那些最珍貴的部分為何不可解釋。
瀟湘晨報:過去,年輕人通過「打口帶」接觸西方音樂,通過手寫方式傳抄歌詞。在那種簡陋而封閉的環境下,其實我們更容易有單純而執著的選擇和熱愛。而如今,不同種類、不同個性的音樂如潮水般洶湧而至,反而容易讓人迷失。對於音樂的甄別與選擇,你能給年輕人一些建議嗎?
馬世芳:聽音樂沒有那麼嚴重,就跟享受美食一樣,喜歡不喜歡、好吃不好吃,沒必要弄得跟學術研究一樣。對「唱片是怎麼做出來的」有起碼的好奇,對詞曲編錄唱奏各個環節有起碼的分辨能力,慢慢就會培養出屬於自己的聆聽品位,成為進階的認真樂迷。
瀟湘晨報:您是否會擔心音樂創作出現斷層?您如何評價新生代的創作者?
馬世芳:斷層早已發生,擔心也來不及,只能接受了。新生代創作者比較習慣DIY,自己動手做,回歸作坊式的手工業狀態,這也沒什麼不好。這個行業曾經有過壯麗的榮景,有過野心雄大的巨製企劃(想想羅大佑的三部曲和李泰祥那些雅俗共賞的跨界實驗),年輕人並不缺才華,只怕環境所限,慣於小打小鬧,不敢有非分之想,連夢也愈做愈小了。
瀟湘晨報:當下有許多音樂選秀節目,有類似《超級女聲》、《中國好聲音》這樣的草根選秀,也有類似《我是歌手》這樣的明星真人秀。您怎麼看待這些節目?您認為它們對兩岸音樂傳播產生了哪些影響?
馬世芳:這些節目的排場與技術含量都令人咋舌,創造的經濟規模也很驚人。好處是讓年輕人認識了不少經典老歌和經典音樂人(無論坐在評委席的、或是來參加比賽的),讓民眾日常語彙多了些接近於「樂評」的修辭套語。不過,依我所見那畢竟是電視圈的事兒,對於流行音樂這個行業來說,核心燃料永遠是「新的、好的作品」,最重要的事情永遠是「孕育新的、好的作品的土壤」。選秀節目與真人秀在這方面的貢獻,我想是趨近於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