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卡錫沒有挖出一個真正的潛藏在美國政府中的共產黨人,但他卻給英語增加了一個新詞:McCarthyism(麥卡錫主義)。這個詞的原義與我們現在理解的這個詞的涵義是不同的。按照麥卡錫自己的解釋,所謂「麥卡錫主義」,指的是清查「政府中的共產黨分子」的意思。遭麥卡錫攻擊的杜魯門卻把「麥卡錫主義」看成是一種不惜以「敵視美國理想」為代價來滿足個人或黨派權欲的方法。麥卡錫之後,「麥卡錫主義」曾被理解成「國會的委員會對情報的濫用」。《韋伯斯特國際英語大詞典》對「麥卡錫主義」定義可大致如此翻譯:「一種二十世紀中期的政治態度,以反對那些被認定為具有顛覆性質的因素為目標,使用包括人身攻擊在內的各種手段,尤其是在未對提出的指控進行證實的情況下,四處散布任意做出的判斷和結論。」簡言之,「麥卡錫主義」成了在政治中惡意人身攻擊的一種代言詞。這也許說明為什麼至今美國政壇上常常把那種無端的指控和刻意的歪曲說成是麥卡錫主義行為的原因。
反共當然不是麥卡錫的發明。在他的時代,反共是一種時髦。就能力和背景而言,美國政壇上當時勝過麥卡錫的反共人士並不少(尼克森就是一位),但為何偏偏麥卡錫能夠獨領風騷呢?(當然,後來也有「尼克森主義」的說法,但其語言學的影響是不能與「麥卡錫主義」同日而語的。)我想,這可能是由於麥卡錫「反共」的手段格外極端、造成的政治後果尤其嚴重而決定的。為了要在眾多的反共人士中脫穎而出,麥卡錫不能不訴諸於過頭的做法。
麥卡錫常用的手段之一是將抽象問題具體化,製造危言,以造成轟動效應。麥卡錫曾批評共和黨上層多年來對民主黨人政府的抨擊一直停留在抽象意義上,不抓出幾個潛藏在政府中的共產黨出來,吸引不了選民。他認為,共和黨只有把反對「叛國行為」變成反對有名有姓的「叛徒」,才能刺激選民。正是基於這樣的出發點,麥卡錫在惠靈演講時必須說他掌握了二百零五人的名單,雖然他當時(乃至最後)並沒有什麼名單。但是因為他說出了具體的數字,舉著「名單」,而且說得非常肯定,聽眾和媒體不得不信以為真。敢講別人不敢講的話,敢攻擊別人不敢攻擊的人,這是麥卡錫將反共具體化的一個特點。他把國務卿哈奇遜和馬歇爾將軍統統稱為共產黨在美國政府中的代理人,可以說都是具體化的一種表現。
歪曲誇大事實是麥卡錫的另外一招。他在一九五〇至一九五四年提出的所有指控,大多數都基於過時案件或道聽途說,麥卡錫自己並沒有仔細核實和調查過。但是為了在公眾面前樹立和鞏固自己的「獵共英雄」的形象,麥卡錫在使用這些舊材料時,公然對原材料進行隨意加工,顯示他掌握了新的材料。例如,一份眾議院的原始材料曾提到某一個案中有三人的名字是「俄國名字」(with Russiannames),麥卡錫在報告該案時,將此改為該案牽涉了「三個俄國人」(three Russians)。一些原始材料在談到一些未經證實的情況時,使用的是虛擬語氣,如 may have been(也許)或 might have been(或許)等,可麥卡錫在提到同樣的案例時,卻一律改為了is(是)或者was(曾經是)之類的肯定式陳述語氣。麥卡錫傳記作者奧辛斯基還舉出了這樣一個例子:麥卡錫得到的一份材料的原話是:「據說被調查對象的兄弟是共產黨」;到了麥卡錫那裡,這句話就變成了:「被調查對象的兄弟從前或者現在在國務院任職,他是一個共產黨組織的成員。」平白無故地給「被調查對象的兄弟」加上了「在國務院任職」的內容(David Oshinsky,A Conspiracy So Immense:The World of Joe McCarthy,1983,p.114)。
David M. Oshinsky, A Conspiracy So Immense:The World of Joe McCarthy,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3
人格詆毀是麥卡錫的殺手鐧。麥卡錫在指控一個人或一個部門時,通常是先給被調查的對象戴上一頂「共產黨嫌疑分子」或「具有顛覆傾向」的帽子,然後,再在這個前提下進行聽證調查。如果有人對麥卡錫提出質疑,麥卡錫也毫不猶豫地給對方貼上「親共」的標籤,潑上一盆汙水再說。在麥卡錫活動的早期,參議院中的民主黨人曾企圖通過內部懲罰的方式制止麥卡錫的胡作非為,但麥卡錫立刻採用誣陷誹謗、人身攻擊、甚至偽造新聞材料等手段來打擊公開反對他的民主黨議員,誣衊他們為「親共」分子,致使他們在國會中期選舉中落選。一位名叫湯姆·亨寧斯的民主黨議員,因負責起草了調查麥卡錫違反聯邦選舉法行為的報告,立即就遭到麥卡錫的攻擊。僅僅因為亨寧斯原來的合作人曾經為一位激進報紙的主編當過辯護律師為由,麥卡錫便把亨寧斯說成是「共產黨的路線追隨者」。同時因為亨寧斯與聖路易斯一家地方報紙有過業務上的接觸,而這家報紙又經常對麥卡錫頗有微辭,麥卡錫便指責亨寧斯按《工人日報》(Daily Worker,美共的一家報紙)的思路控制了這家報紙社論的寫作。
此外,麥卡錫還慣用無賴政治的手段。當他提出的指控被反駁或給予解釋時,麥卡錫不是悉心聽取被指控方的解釋,而是接二連三地提出新的指控,以混淆視聽,避免在回答對方時被抓住辮子。所以,在麥卡錫的聽證會上,經常是舊的指控還沒有說清楚,新的指控又出現了。這樣的連環套,一波接一波,無止境地出現,以致到最後麥卡錫提出的問題與最初的指控變得風馬牛不相及。但麥卡錫通過這種方式始終掌握主動權,牽著對方的鼻子走,直到把對方拖得精疲力盡,跳進黃河也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