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站臺》是2019年11月在西班牙上映的一部高概念驚悚片。影片講述了在一個垂直的監獄裡,每天載有一定數量食物的站臺從第1層降落到第333層,上層的囚犯肆意浪費食物,在食物上撒尿、吐口水,而下層的囚犯卻只能飢餓到人吃人的故事。
這部電影由加爾德·加茲特魯·烏魯蒂亞執導,伊萬·馬薩戈主演,是一部典型的高概念驚悚片。上映後影片獲得了第44屆多倫多國際電影節午夜瘋狂單元-觀眾選擇獎,豆瓣評分7.8分,近4萬人為這部影片打出了5星好評。
電影中的男主角格倫為了戒菸,主動要求進到一所建築隔離6個月,醒來後卻發現自己身處監獄,室友是因殺人而被關押起來的囚犯。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每天他們的食物都是由98名上層囚犯吃剩下的殘羹剩飯。
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無用掙扎過後,受不了飢餓的男主格倫也跟著室友吃起了剩飯。但萬萬沒想到一個月過後,格倫和室友被安排到了第171層,這意味著每天站臺上的食物會被上層人吃得一乾二淨,而他們徹底沒了食物來源。
早有準備的室友在格倫尚未清醒時就把他五花大綁起來,準備過一個星期後就把格倫殺了吃掉,幸好格倫中途得到了亞裔女人的幫助,完成反殺。而沒了食物來源的格倫在今後的一個月裡只能以吃室友的屍體苟活著,精神受到了大大的打擊,漸漸沉淪在這座吃人的監獄裡。
《飢餓站臺》作為一部典型的高概念電影,它利用殘酷、血腥的視覺畫面帶給觀眾極大的衝擊力,簡單扼要的情節主軸與劇情鋪設也讓觀眾更容易地代入到電影人物中。電影以階層為隱喻,在一個建築中來談論由階層帶來的格差社會,發人深省。
在這部反烏託邦影片中,那些看似不經意間的物體意象,卻在故事裡扮演著重要的作用。下面我將從電影裡非常重要的核心意象、次要意象和衍生意象來分析影片關於階層社會的思考,順便談談這些意象對電影情節發展的重要性。
食物,是一切矛盾爆發的關鍵點。作為貫穿整部影片的意象,食物極大地推動了影片中故事情節的發展。室友從老好人形象突然轉變成一個吃人者形象,也都源於食物的短缺,就像室友對男主說的那句話:飢餓使人癲狂,在這種情況下,要麼吃人要麼被吃。
有意思的是,丹尼斯·維倫紐瓦執導的短片《下一層》和大名鼎鼎的《雪國列車》這兩部關於階層分化的電影衝突點也表現在「食物」這一意象中。
短片《下一層》描述了一桌為食物而瘋狂的饕餮者,他們衣著考究,舉止優雅。但面對盤子裡動物血淋淋的屍體卻宛如饕餮無度的惡鬼;而《雪國列車》更像是《飢餓站臺》的橫向版,同樣因食物不足而爆發的動亂,同樣用食物來隱喻階層分化。
而《飢餓站臺》中食物的意象則更為直白。上層囚犯瞧不起下層囚犯,就是因為下層囚犯吃的食物是他們吃剩下的,所以他們更加肆無忌憚地浪費食物,糟蹋食物,不管下層囚犯的死活,吃完後還要往餐桌上吐口口水。
於是能吃到多少食物,成為了這座監獄的階層分化標準:上層人、下層人和掉下來的人!「人人生而平等」是烏託邦社會的重要指標,而作為一部反烏託邦電影,《飢餓站臺》僅僅利用最普通的食物就把這以概念否定了。人人生而平等?不!現實中的人偏偏是有三六九等的,這座監獄333層,那麼就有333個階層。
電影中的食物也隱喻著現實社會中的財富、權力、機會、教育、工作等等的社會資源。
另一方面,食物這一核心意象更是側面揭露了整部影片的主旨,管理局建造這麼一座監獄到底是為了什麼?真的如面試官所說的那樣,這座監獄利用垂直自我管理中心,是為了讓所有的囚犯學會自發性團結嗎?
影片中利用食物的數量來反駁了面試官的這一理想化想法,監獄的層數不是如面試官以為的200層,而是多達333層。這意味著每天站臺上的食物是絕對不夠所有囚犯進餐的,就算再怎麼合理分配、均衡飲食,最下層的囚犯也還是吃不到食物。
定量取餐,是行不通的!這也意味著電影中監獄的階層分化是必然會發生的,不是因為上層人浪費食物而導致階層分化,而是哪怕最理想的狀態下,也總有人處在下層。不是因為「人」導致的階層分化,而是「環境」導致的階層分化,這就是電影想要傳達的觀點。
當然,作為一部反烏託邦電影,《飢餓站臺》利用遠遠不夠的食物來表現出極端惡劣的社會本就符合電影主旨,畢竟只要努力就能做到人人平等的地步,這種太過美好而又難以實現的事情,在反烏託邦電影中是不可能發生的。
次要意象在電影中往往起到情節推動的作用,能讓我們更容易理解劇中角色的人物形象,這種意象弱於主要意象,但也是電影中必不可少的點綴之物。
1、男主角格倫:《堂吉訶德》式的理想化形象,終將被現實所打臉
影片有個設定,每個進入監獄的囚犯可以選擇攜帶一件物品,對於劇中的角色來說,這些物品是他們最好的寄託。而對於我們觀眾來說,我們可以更好地通過這些意象物品來了解劇中的人物形象。
男主角格倫選擇攜帶了《堂吉訶德》這本書,這也加深了格倫的理想主義者形象,而帶著這本書進監獄戒菸的格倫,則如書中的堂吉訶德一樣,從理想主義漸漸向現實妥協。
作為西班牙國寶級的小說,堂吉訶德已然成為了理想主義的化身,變賣所有家產後開始幻想著「行俠仗義」,書中一直在歌頌著「勇敢、正義、自由、慷慨」這些美德,痛斥「怯懦、揮霍、罪惡、自私」這些惡習。但實際上,堂吉訶德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沒有實質意義,堂吉訶德的死去更像是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的更迭交替。
影片中的格倫也是如此,從最初非乾淨的食物不吃,到毫無形象的大快朵頤,甚至威脅下層人要把糞便塗抹至每一粒米上。從最初對吃人這一行為的深惡痛絕,到最後還是只能靠吃著已經生蛆的屍體來維持生命。
格倫從最初的寄希望監獄裡的每個人能夠保持理性、自我約束,到墮落至為了食物開始吃屍體。從抗拒到妥協,格倫這種《堂吉訶德》式的理想化形象,終究落入凡塵,被現實所打臉。
而兜兜轉轉到了最後,格倫還是重拾最初的理性,向著高不可攀的「管理局」發出自己的抗議,一如書中的堂吉訶德拿著長矛衝向不可戰勝的大風車。
2、室友崔馬格斯:一把尖刀即是一切,殘酷的實用主義者
與格倫的理想主義相對應的則是其室友崔馬格斯的實用主義。實用主義的根本綱領即是把確定信念作為出發點,把採取行動當作主要手段,把獲得實際效果當作最高目的。
崔馬格斯帶進監獄的是一把尖刀,這把刀是讓他進監獄的罪魁禍首,但也是讓他能在監獄裡生存下去的關鍵所在。
作為監獄的老油子,崔馬格斯來得時間更久,他早已經適應了監獄的「進食規矩」:有食物就吃食物,沒食物就吃人。淪落到底層,那就只有殺戮才能生存下去。於是有食物時崔馬格斯和格倫交談甚好,但一旦沒了食物,他立刻就把「朋友」格倫綁了起來要吃掉。
正如朱光潛評價《堂吉訶德》一書中所說的那樣:
「一個是滿腦子虛幻理想、持長矛來和風車搏鬥,以顯出騎士威風的唐·吉訶德本人,另一個是要從美酒佳餚和高官厚祿中享受人生滋味的桑丘·潘沙。他們一個是可笑的理想主義者,一個是可笑的實用主義者。但是唐·吉訶德屬於過去,桑丘·潘沙卻屬於未來。隨著資產階級勢力的日漸上升,理想的人就不是唐·吉訶德,而是桑丘·潘沙了。」
在這座殘酷的監獄裡,實用主義者崔馬格斯真的比理想主義者格倫更適合生存嗎?答案也許是肯定的,但最終格倫依靠其理想主義博得亞裔女的好感,實現反殺崔馬格斯,在這場理想主義與實用主義的博弈中,最終卻是理想主義者獲勝。
這一幕非常值得我們好好思考一番。
3、面試官:一隻寵物寄託情懷,抒發對理想世界的熱烈追求
如何喚醒一位走向現實主義的理想主義者?答案是找一位比他更加理想主義的人來喚醒他,她就是帶著一隻寵物進監獄的面試官。
面試官是主角格倫的第二任室友,在遭到第一任室友的背叛後,剛剛適應監獄規則的格倫就遇到了比他之前更加理想化的面試官。面試官一如剛進監獄的格倫,會苦口婆心地勸說下層囚犯控制飲食,並且以身作則,每天只吃很少量的食物,不厭其煩地幫下層囚犯調配好定量的食物。
面試官始終堅信這座監獄是為了讓囚犯學會自發性團結,並且自己最終可以說服下層囚犯只吃適量的食物。只是還沒等到她堅持完成自己的理想,她的寄託意象——寵物狗就被亞裔女殘忍殺害,這也讓面試官徹底陷入了精神崩潰之中。
一個月過去,等到面試官和格倫被換到202層監獄後,面試官才知道自己一直所認為的『監獄只有200層』是個錯誤的信息,這一錯誤信息意味著她一直堅持的所謂「自發性團結」也是一個錯誤,哪怕所有人都團結起來,食物還是會不夠吃。於是在202層監獄醒來後的面試官第一時間就自殺了。
她死於自己的理想破滅。
4、亞裔女子:從尤克裡裡到不存在的兒子,被環境逼瘋的女人
亞裔女人在影片中是一個較為特殊的存在,因為關於她的意象有兩個,一個是被她帶進監獄的尤克裡裡,一個是她一直尋找的兒子。
尤克裡裡代表著亞裔女曾經和男主格倫是一類人,他們不是因為犯罪而進的監獄,他們是為了更好地控制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完美才會來到這所監獄。一個是為了戒菸,一個是為了當好萊塢明星,換句話說,亞裔女和格倫非常的相似,因為兩人都是被「騙」進這所殘酷的監獄。
在某種程度上,亞裔女的存在即在暗示主角未來的走向——代表著浪漫的尤克裡裡早已不知所蹤,每天發瘋似地幻想著自己有個兒子,茹毛飲血地反抗著惡劣的環境,到頭來卻只為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兒子。
從吃下室友崔馬格斯之後,主角格倫就開始幻想室友仍然存在,那本最開始的信仰《堂吉訶德》也被飢餓的格倫一頁頁撕掉吃了。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倘若格倫最後沒有孤注一擲地和黑人小夥反抗監獄,那麼格倫也必將走向瘋狂,變成如亞裔女人一樣的存在。
《飢餓站臺》中的這些次要意象非常直白,影片通過尖刀、書籍《堂吉訶德》、可愛的寵物狗、尤克裡裡、繩子等不同意象的構成來傳達影片內涵。直觀的影像元素,讓觀眾在觀看影片時可以直接觀看到這些基本的視覺元素,進而更快地理解劇中人物形象。
百度百科解釋「衍生」為「由於演變而產生,從母體物質得到的一種新事物(如化合物經過取代或水解) 。如衍生物,衍生品等。」
在這部影片中, 義大利奶凍作為影片最後出現的事物,代表著主角和黑人小夥全部的反抗精神,義大利奶凍作為一個普通的食物在這裡的出現有著不一樣的意義存在。
次於主要意象和次要意象,但整部影片又因為這盤義大利奶凍的存在,顯得格外的荒誕與諷刺。
在一位智者的勸誡下,主角格倫和黑人小夥決定保護好一份奶凍,讓這份美味的、精心擺盤的奶凍可以送回到0層,把這份寄託著監獄所有囚犯希望的信息傳達給『上面的人』,以求激起0層工作人員的同情心。
但實際上,所謂的寄託了全部希望的信息,只不過是下層囚犯對上層管理員的一種浪漫主義幻想。他們以為把這份奶凍作為信息傳達給上層,可以讓上層人理解下層人也能夠支配自己的欲望和命運,讓每層人都有獲得食物的權力。
然而對於上層人而言,廚師長只關心「沒有被吃掉的奶凍」裡面的那一根頭髮究竟是誰的,他不關心這份奶凍被賦予了什麼樣的期盼,他只想知道是誰毀了他的這份精美食物。
極為諷刺的是,整部影片的0層工作人員對待食物極為苛刻,他們認真地烹飪每一道精美的食物。但對於監獄中的下層囚犯來說,他們從來不會在乎食物究竟精不精美,他們只在乎食物夠不夠吃。
不同階級之間有著完全不一樣的道德標準和道德原則,這決定了人們生產實踐的差別和對立,對立的階級有相互對立的道德,雙方永遠無法互相理解。正如梭羅在《瓦爾登湖》所說的那句話,一個階級的奢侈必定有另一個階級的貧困,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
一份奶凍,揭露了階層之間存在的鴻溝,每個階層有每個階層的局限性,這份局限卻成為大多數人一生都無法逾越的鴻溝。
影片《飢餓站臺》用一座神秘的垂直體監獄來描述了一個不可逾越的階級社會,依靠奇特的高概念和頗為強烈的血腥畫面衝擊著觀眾的視覺和心靈,其直白的意象更是讓所有的觀眾都能迅速猜到電影的各種暗示和隱喻。
其實整部影片看下來非常悲觀,比如永遠不夠所有囚犯吃的食物,比如上層人和下層人的隔閡,比如拼盡全力送上去的信息沒被理解,比如主角為理想而殉道,一切都顯得那麼殘酷,讓人無法再生起反抗的念頭。
但細細想來,現實社會不正是如此殘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