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地教爆發疫情之後,回顧韓國電影,才發現宗教尤其是基督教對韓國普通人的生活影響之深。
2020年的開端,有兩件大事重塑了我對韓國的記憶。
一個是《寄生蟲》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一個是新天地教集會引爆疫情。
這兩件事好像有種微妙的聯繫,因為想起韓國電影,總是少不了宗教的影子。只不過到了這個節點,韓國宗教市場之大,才第一次被全世界發覺。
注目近現代歷史進程中韓國的宗教布局,可以發現,韓國是一個多宗教並存的國家,除佛教、基督教、天主教、儒教等主要宗教外,還保留著大量的原始宗教、新興宗教。
除了教派繁多,韓國信徒人數更是佔了國民總數近半。
韓國統計廳《2015年人口及住宅普查統計結果》顯示:韓國宗教人口佔總人口的43.9%,其中基督教信徒人數以1357萬人排在第一位。某種意義上說,韓國已經變成了一個基督教國家。
韓國人究竟對信教有多狂熱,仔細看看他們的爆款片,就會有所發現。
爆款韓影,都藏著宗教的影子
韓國的各種宗教中,我們在電影裡最常看到的應該是基督教。
和美國、歐洲等傳統基督教國家不同的是,韓國獨特的日本殖民史使得教堂成為了韓國民族獨立運動的發源地之一;日本殖民時期,朝鮮人不準使用漢語,只有在當時的基督教會可以例外。
韓國還有不少基督教系私立神學大學,如韓國高神大學、韓國長老會神學大學、韓國首爾長神大學等。導演奉俊昊的母校延世大學,作為韓國三大名校之一,其辦學理念就是出自《約翰福音》,還設有神學系。
晚上乘飛機飛過首爾市內上空的人,都說首爾像一個巨大的公墓。這是因為整個市內被數不清的紅色十字架所覆蓋。
不必說《娑婆訶》、《哭聲》和《與神同行》這種典型的宗教題材影片,只看今年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的《寄生蟲》,就能知道宗教在韓國滲透力有多強。
影片開頭有這樣一個細節,一家四口在半地下室包裝披薩盒,這個披薩訂單是誰下的?——教會。
遊民家的兒子想在愛民教會突然湧進來大量團體訂單的時刻,抓住機會,代替之前披薩店缺席的兼職生的位置。
當鏡頭伸進富家女孩的房間,在模糊的背景中,我們依稀可以辨認出她桌上陳設的八音盒,是俄羅斯東正教的教堂造型。
在韓影裡,無論電影的主題是否與宗教有關,導演是否刻意引導,民眾生活內部的宗教痕跡,終會浮現在影片的角落中。
奉俊昊的另一部爆款影片《殺人回憶》裡,當兩位警察抓到一位嫌疑犯,在推斷他是否是兇手的過程中,別人評價他「從沒錯過去教堂」成為了身份清白的保障。
警局對嫌疑人濫用私刑時,為嫌疑人鳴不平、到警局門口喊口號的,是嫌疑人的教友。
如果在中國,大概率則是親屬了。
宗教在現實生活中帶給韓國民眾的,從不只是值得稱頌或批評的任何一面,而韓國導演們所做的,就是忠實地呈現這種複雜。
2013年的電影《素媛》裡,影片中的小女孩素媛的家附近就有一座聳立的教堂,另一部反映兒童性侵案件的電影《熔爐》則直接把教會人士性侵兒童的新聞搬上了熒幕。
韓國平民的精神寄託
在韓國,基督教的實用主義得到了相當的凸顯,平民將宗教作為了解決實際問題的一種手段,並融進了他們的日常生活。
韓國的一項宗教調查表明,新教徒信奉新教的理由,首先是為救援與永生的佔45.5%,為了找心靈和平安的佔37.2%,為了健康、財務方面神祝福與保佑的佔7.1%。
許多基督教異端在發展信徒時,採取的方式也都相當實際,如利用語言教學、健身、心理康複課程的方式來吸引信眾。
傳播方式實際的基督教,成為了一些平民的生活中精神支柱。對這些平民來說,信基督不是為了在天堂永生,而是靠信仰消解生活中的痛苦,祈求塵世生活的幸福。
對這種情況描繪最力透紙背的,還要屬作者導演李滄東。
他的《綠魚》、《薄荷糖》和《詩》裡的主人公在處於極度痛苦的狀態時,都會以祈禱的方式緩解痛苦。
比如,《薄荷糖》裡的妻子遭遇丈夫永浩出軌家暴之後無處發洩,只能借聚餐前祈禱的機會發出自己的心聲。
20世紀70年代的韓國,曾興起過婦女家庭教會運動,可以推測永浩的妻子是一位家庭教會的成員。
這些女性成員大部分來自中下階層,多在主流教會和家庭教會保持雙重成員身份,往往經歷過家庭暴力、家庭關係危機、身體疾病和財政困難。
通過家庭教會,韓國婦女感受到了真實家庭不曾帶給她們的溫暖。
李滄東另一部感人至深的愛情片《綠洲》,裡面的男主角忠都是一個被家庭拋棄的社會邊緣人。
他在遇到身為腦癱患者的女主恭洙後,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於是,他到街邊請求神父的幫助,請神父為他做祈禱,以求他的生活更加美滿幸福。
李滄東說,他的作品描寫的並不是一個特殊的群體,而是韓國信基督教的人群的一種非常普通的生活方式。
韓國平民世界裡,多數韓國人對宗教的接受主要基於現世考慮和心理訴求;不少人信仰宗教是為了滿足團體歸屬感或尋找個人精神寄託。
然而,樹大根深的韓國基督教,也有著揮之不去的陰暗一面。
多少罪行,假神之名
上世紀60、70年代,韓國政治動蕩,半島處於冷戰狀態顛峰,再加上韓國政府對於宗教的管控較弱,打著基督旗號的邪教組織在韓國大量湧現。
目前韓國公認的邪教組織就有統一教、攝理教、安商洪證人會、錫安基督教神學院和新天地教。
從樸槿惠的「世越號事件」到新天地教集會引爆韓國疫情,韓國人民深受邪教之苦。
韓國2017年播出的《救救我》,就是講述主角家庭發生意外之後,投身宗教尋求慰藉,卻不幸誤入邪教的驚悚故事。
看似和善、可靠的一群人,實際上暗藏鬼胎,餵食信眾精神藥物、斂財、囚禁女信徒、性侵……類似的惡行罄竹難書。
邪教領導者披上新上帝的外衣,製造自己可以治癒疾病的假象,將手放在一位聲稱患有晚期胃癌的男病人身上,佯裝抽出病魔,這種「隔空治病」的騙術正是樸槿惠之前信仰的永世教慣用的伎倆。
2019韓國懸疑片票房黑馬《娑婆訶》,也是一部反映邪教的電影。
一個叫金帝釋的人本來可以成佛,但是卻聽信了他人的預言:百年之後他將會遇到一個天敵,這個女孩將會在他曾經誕生的地方出生。
為了保持永生,金帝釋一念成魔,他編造了一本經書,又培養了四大天王為其賣命,蠱惑信徒殺害1999年在寧越出生的所有女孩。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娑婆訶》沒有在詆毀宗教,而恰恰借用了宗教的精髓去探討了邪教的現狀:即便披上了宗教的外衣,依然會有惡的欲望存在。
自宗教誕生以來,就同時帶給人們福祉與痛苦。韓國的宗教更是如此,它確實幫助和支持了無數普通人,但打著宗教旗號的惡行也給無數人帶來折磨。
正如羅傑·加洛蒂在《論無邊的現實主義》一書所說:「一切真正的藝術品都表現人在世界上存在的一種形式。」
光州事件、六月抗爭、「世越號」沉船,新天地教事件……
韓國電影就猶如一面鏡子,將光鮮社會背後的憂患搬上檯面,也折射了不同的歷史進程之中,民眾和宗教互相哺育的事實。
這就是韓國電影最難能可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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