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海濤-引經據典與新詮:荀子福文化的言說方式與思想意蘊

2020-12-22 尋荀文化

【姚海濤】引「經」、據「典」與「新」詮:荀子「福」文化的言說方式與思想意蘊

作者:姚海濤(青島城市學院)

來源:作者授權 發布

原載於《地域文化研究》2020年第5期

摘 要:福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儒道經典之中均有關於福的相關論述。其中儒家的荀子論「福」比較有特色,大大拓展了中國福文化的內涵。荀子論「福」可從言說方式與思想意蘊兩大方面進行解讀。從言說方式、論證方式角度來看,荀子論「福」體現出了引《詩》論「福」、用典證「福」的特點。從荀子論「福」的思想指向及其意蘊來看,他從統類視域入手,提出了順類得「福」的觀點,同時,他還注重禍福之間的轉化,提出了辯證法意義的福禍轉化觀。尤其重要的是,他從認識論意義上開創性地提出了仁智合一的「不蔽之福」。探賾荀子「福」論,可以更好地摸清福文化發展的脈絡,對於更好地理解、傳承福文化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荀子;福;言說方式;思想意蘊

中圖分類號:B22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引言

舊曆新年,家家戶戶都要貼上紅彤彤的福字。據學者考證,貼福字這種富有莊嚴儀式感,洋溢著喜慶歡樂氛圍的民間習俗在南宋時期就已經出現。據吳自牧所著描繪南宋都城臨安城市風貌的《夢梁錄》中記載,南宋時期的新年非常講究也異常熱鬧。無論是讀書人抑或是普通百姓家家都要灑掃房居庭院,去除汙垢穢氣,請來鍾馗之像懸掛,將房門上釘上桃符。釘桃符之事就是北宋王安石《元日》詩中所說的「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此外,《夢梁錄》中還提到了「貼春牌」的習俗。大概就是在家門上貼上紅紙寫就的福字。由此可見,「貼福字」的風俗最晚從南宋已經在民間開始流行。時至今日,福文化已然成為傳統民俗文化中的重要部分。

如果從更長遠的歷史眼光觀之,中國文化傳統中的福文化淵源有自。「福」字早在商代甲骨文中就已經出現。其意義是手拿酒具敬神以獲得護佑。甲骨文中的「福」作為中國福字文化的源頭,對於我們了解福文化具有本源意義。

一、先秦典籍中「福」論鉤沉

撿尋先秦典籍中有關「福」的論述,對其進行闡發與詮釋,對於全面地理解與傳承中國福文化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眾所周知,儒家與道家構成了中國文化的基本格局。無論是儒家經典《尚書》《詩經》《禮記》還是道家經典《道德經》《莊子》中都談到了「福」。從思想哲理的角度來看,儒家與道家經典對「福」的闡述構成了「福」文化的思想淵源。

《周易》作為群經之首、大道之源,其論「福」比較集中。如出現了「於食有福」「受茲介福」「受福」「致福」「小人之福」等。由於易本卜筮之書,所以其中的「福」比較多的集中在處理人神關係,通過特定儀式以求得神靈護佑的神秘意義層面。

而對中國福文化的闡釋最接地氣的當屬上古之書《尚書》。其從深邃的理論與寬廣的論域出發,對「福」進行了全方位詮釋。所論「五福」觀念影響深遠,成為後世福文化的重要組成。《尚書·洪範》中云:「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1]180五福蘊含著生命、財富、健康、地位、德性、死亡等豐富的內容,涉及到從生到死的人生歷程。

《詩經》中出現了「福祿」「降福」「受福」「景福」「百福」「萬福」「多福」等詞語,構成了中國語言文化中獨特的「福」話語系統,進一步豐富、深化了中國的福文化。

《禮記》中也有大量的「福」字出現。尤以《禮記·祭統》的論述為代表。「賢者之祭也,必受其福。非世所謂福也。福者,備也。備者,百順之名也。無所不順者謂之備,言內於己而外順於道也。」[2]705從中可以看出,「福」與祭祀有關的同時,與賢德之間也確立了明確的關聯。此外,福有「備」的意思,也就是無所不順。福也決不是任自己私意而胡為,而是內要盡其心,外要順其道。從而具有了溝通內在德性與外在行為的意義。

道家經典《道德經》中出現「福」三次:「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3]289「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3]312老子慧眼獨具地看到了人世間福禍相依、轉化的深刻哲理,同時也從政治角度注意到了「以智治國」與「不以智治國」對於國家的禍患與福報。

大致看來,「福」的諸多意蘊均已涵具於儒家、道家經典之中。先秦典籍所論「福」之大致意蘊可小結如下。

第一,福與祭祀儀式、神靈護佑有關。人可通過豐富的祭品、虔誠的祭禮,從而得到神靈的保佑與福蔭。如福在《說文解字》中是這樣解釋的:「福,祐也。從示,畐聲,方六切。」[4]1可見,福並不僅僅是簡單的幸運、幸福,還包含著「保佑」的意涵。《說文解字》中還認為,「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從示,從豊,豊亦聲。靈啟切」[4]1可見,禮是事神致福的儀式,通過祭祀之禮的中介實現人與神的溝通,獲得福報,也就是通常所理解的神靈降下福祉。

第二,福是一個與「禍」相對而言的概念,並且二者之間相互依存、相互轉化。福既指向人生現實層面,也指向國家人民的幸福層面。既是對人生各個層面的平安、順利、幸運、美滿、幸福的祝福,也是對國家命運、人民幸福的祈願。

第三,福與德性之間的關聯開始建立,福的內在精神層面開始受到關注。這是之前未認識到的層面。後來,德與福之間的一致與相悖關係成為儒家文化的重要話題之一。

二、孔子、孟子「福」論

在談荀子論「福」之前,我們先看一下孔子、孟子對「福」的相關論述。《論語》中無「福」字。《孔子家語》中「福」字出現約十五次之多。觀孔子所論「福」,主要涉及到了人當如何面對福禍、福禍的來源以及福禍之間如何轉化這三個方面。

俗語有言,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當禍福來臨之時,應該如何去面對呢?孔子認為,「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5]11君子既不懼怕禍患,也不會因福祿到來而歡喜,當時刻保有一顆平常心。當魯哀公認真地聽取了孔子關於天道與人道的論說之後,說出對自身過失的擔憂之時,孔子感嘆道「君子及此言,是臣之福也。」[5]33當魯哀公問孔子關於國家存亡禍福是天命還是人為時,孔子回答說「存亡禍福皆己而已,天災地妖不能加也。」[5]68孔子還提到,「為善者,天報之以福,為不善者,天報之以禍。」[5]244此語在《荀子·宥坐》中也曾出現,與《孔子家語》中文字稍有異,所記當為孔子陳蔡絕糧之事。

孔子認為,禍福大多與個人品性、行為有關,而非神秘所能解釋之。他明確提出了德福之間的密切關係以及轉化契機。「以己逆天時,詭福反為禍者也。」[5]68如果人自己違逆天時,上天的福祉也會變為禍患。相反,如果敬戒自身德行,也會改變天時,將禍患變為福祉。

所以,君子「誠能慎之,福之根也。」[5]128如果能夠謹慎戒懼,也就確立了福佑的根基。孔子還認為,「夫賢者,百福之宗也。」[5]167賢德能通百福。孔子明確提出了通過德行來「轉禍為福」的思想:「聖人轉禍為福。」[5]163

俗話所說的「諸事順遂,百福並臻」講的就是德福一致的情況。後來,明代的《增廣賢文》中提出了「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更是對這一思想的世俗化表達。雖然孔子也提到了德福不一致的情況,但這並不是他關注的重點。這一問題需要留待後世儒者去回答。

孟子並未直接談及福,只是借孔子之口說出了「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6]56同時,還引用了兩次《詩經·大雅·文王》中的「永言配命,自求多福」[6]56。從中可以看出,孟子比較重視的是禍福與自身的內在關係。他並不從外在不可知的神靈角度而是從人可控的「自」出發來理解「福」。這與孟子重視內在心性、德性,強調反求諸己的思想完全一致。

三、荀子論「福」的言說方式:引「經」、據「典」

及至荀子則大談特談「福」,其書中提到「福」字多達二十四次之多。很明顯比之前孔子、孟子談論的總和還要多。

《荀子》一書三十二篇,而其所論「福」體現在《勸學》《仲尼》《富國》《王霸》《天論》《解蔽》《正名》《大略》《宥坐》《堯問》十篇之中。荀子將福的各個層面進行了深入的挖掘與理論的詮釋。這既是對儒道二家「福」文化的繼承,同時,其「福」論又染上了戰國末期獨特的時代風採,也打上了荀子獨特的思想烙印。荀子「福」論可從言說方式與思想意蘊兩個方面進行詮釋與解讀。

從言說方式、論證方式角度來看,荀子論「福」體現出了引「經」與據「典」兩大特點。引「經」是指,引用《詩》論「福」、引用非傳世古籍論「福」。據「典」是指,根據歷史典故論證「福」之不虛。

先秦散文發展到戰國末期已經比較成熟。《荀子》一書作為先秦散文的四大臺柱子之一(郭沫若語),其論說文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這與荀子所處的戰國末期的時代關聯甚大,也與荀子整合百家的思想廣度與深度有關。透過荀子語言論說的外殼,可將潛藏在背後「福」之深意挖掘、開顯出來。

在先秦典籍構造的話語系統中,六經被大量引用,居於非常重要的作用。在先秦諸子百家爭鳴話語系統中,引經據典無疑是理性意識增強的表現。《論語》《孟子》有大量引經據典之論。《莊子·天下》中有對六經功能的闡發。《荀子·勸學》也有對六經的特點與功用的詮釋。經典的引用與詮釋成為先秦思想家的重要言說方式。

由於《詩經》是古代儒家經典,同時其論「福」精到且頻次較多,所以引《詩》論「福」成為思想家的方便選擇。引《詩》論「福」始自孟子,僅有兩次。荀子引《詩》論「福」三次,同時還引用非傳世古籍論「福」一次。

其一,在《勸學》篇中,荀子引用《詩·小雅·小明》:「嗟爾君子,無恆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7]1告誡時人君子不可貪圖安逸,要守住自己的職分,接近正直的人,這樣就會獲得福報。可見,人的社會角色、分工職責、德性行為與幸福有著密切關聯。

楊倞將此處引《詩》解釋為:「引詩以喻勸學也。」[7]8此釋固然從《勸學》全篇立意,有其合理性。但所引之句畢竟與「福」有涉。所以此處荀子講「學」卻引「福」,將學與福打通,認為可通過學習達到自身德性與知識的提升,從而帶來福報。於是,我們從中也可以探知荀子德與福關係的面向。

其二,在《富國》篇中,荀子引用《詩·周頌·執競》:「故儒術誠行,則撞鐘擊鼓而和。詩曰:『鐘鼓喤喤,管磬瑲瑲,降福穰穰,降福簡簡,威儀反反。既醉既飽,福祿來反。』」[7]445《荀子》一書僅提到一次的「儒術」就在此處。荀子作為儒家人物,認為儒術推行,就會帶來天下平安富足、生活幸福,就像撞鐘擊鼓一樣和諧綿長。他將儒家的統治方法與民眾之福聯繫起來,體現了其政治哲學的面向。

其三,在《解蔽》篇中,荀子逸《詩》:「鳳凰秋秋,其翼若干,其聲若簫。有鳳有凰,樂帝之心。」[7]833此處所引之《詩》不見於傳世版本,給今人留下了研讀詩經的資料。此句所描繪的鳳凰翩翩起舞,翅膀威武雄壯,歌聲悠揚動聽,烘託出帝王不蔽之福的「至盛」景象。此處反映的是其將「福」與政治打通的思想意向。

其四,同樣是在《解蔽》篇中,荀子還引非傳世古籍云:「知賢之為明,輔賢之謂能,勉之強之,其福必長。」[7]839此處所引之句,由於未在其他任何典籍中出現,給今人留下了寶貴的一則資料。此句點出了人臣不蔽之福的來源:只有通過不斷的奮勉努力,才能達到長久的幸福。

其五,除了引《詩》及古籍論「福」之外,荀子還用典證「福」。他主張「凡論者貴其有辨合、有符驗。」[7]947典故作為歷史經驗的高度凝結,往往有著無可比擬的說服力。與此同時,也可體現出荀子深沉而強烈的歷史鏡鑑意識。他在提到「人君之蔽」時,將三代之帝王如夏桀、殷紂作為反面典型,而將成湯、文王作為正面例證,以證實人君的不蔽之禍與福。在講到「人臣之蔽」時,以唐鞅、奚齊蔽於欲,最終遭遇被刑戮的悲慘命運,以此確立了反面典型。而鮑叔、寧戚、隰朋、召公、呂望卻能仁知而不蔽,得到了不世之名利福祿。在講到「賓孟之蔽」時,將先秦諸子與孔子的德與名兩相對比,以證實不蔽之禍與福的徵驗。

四、荀子「福」論的思想意蘊

孔子「福」論比較全面而概括。孟子主要從人的內在心性層面、德性視域論「福」,強調人反觀內省、反求諸己的功夫。只要將這功夫達致於外,自然得福。荀子「福」論則體現出了綰合知識、道德與政治三者的鮮明特點。且在荀子這裡,三者交融在一起,交匯於一處,構成「三而一」的關係,而不可簡單地進行抽離、分析。荀子論「福」所涵攝範圍之廣、思想意蘊之深都超越了孔孟,彰顯出熔鑄眾家、批判超越特點的思想家所當有之氣度與擔當。

從荀子論「福」的思想指向及其意蘊來看,他從統類視域入手,提出了順類得「福」的觀點,同時,他還注重禍福之間的轉化,提出了辯證法意義的福禍轉化觀。尤其重要的是,荀子開創性地提出了仁智合一的「不蔽之福」。

(一)統類視域中的「順類得福」、福的標準

荀子「把先在的儒學,移向一個新的精神基礎上,從這個基礎上,開出一個儒學的新系統。這個新的精神基礎,我們叫它理智主義。」[8]207從儒家的根本處講,如果說孔子彰顯的是仁智合一的圓融之思,孟子則發展了其重仁的一面,荀子則開出了重智的一面,凸顯了理智主義的特點。其理智主義的一個重要面向就是統類視域的確立。如韋政通揭櫫並挖掘了荀子統類的思想,他認為,「統與類即代表其正面主張的核心觀念。隆禮義,法後王,尚可說前有所承,而言統類則代表荀子之發展」。[9]17如荀子「統類」連言,達到六次之多,在他看來,「知通統類」才能算得上是大儒,言論符合「統類」是聖人之知的表現。審如是,即為從認識論層面去開掘荀子「福」的深意,提供了理論基礎。

在《天論》中,荀子指出「天職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好惡喜怒哀樂臧焉,夫是之謂天情;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夫是之謂天官;心居中虛,以治五官,夫是之謂天君;財非其類以養其類,夫是之謂天養;順其類者謂之福,逆其類者謂之禍,夫是之謂天政。」[7]677在此,他提出了「天職」「天功」「天情」「天官」「天君」「天養」「天政」等概念。這是其統類思想在天人關係上的表現。在此,他將「福」落腳到「天政」,以「順其類」為「福」,以「逆其類」為「禍」,要順應人的合理需求而產生自然的政治法則。從知天的層面,將天與人之間的關係釐正,以人知天,以天養人。這又是其天人相分、制天命而用之思想的具體運用。

在荀子看來,聖人不求知天,而是將全幅的精力投注到人間社會,以實現大儒修齊治平的功業。「福」自然也就是政治功業聯繫在一起了。如他講,「國危則無樂君,國安則無憂民;亂則國危,治則國安。……故明君者,必將先治其國,然後百樂得其中。暗君者,必將急逐樂而緩治國,故憂患不可勝校也,必至於身死國亡然後止也,豈不哀哉!將以為樂,乃得憂焉;將以為安,乃得危焉;將以為福,乃得死亡焉,豈不哀哉!」[7]491

此外,在《大略》中,荀子提到天子即位之時,上卿要向其進言「能除患則為福,不能除患則為賊。」[7]1049將國家的治亂存亡禍福與國君治國理政之先後聯繫起來,對於君主可起到警示與鑑誡之用。將「福」上升到國家治理層面,這是儒家由道德而政治的傳統理路。

福的標準是「道」。荀子之「道」有多重含義。如「天之道」「地之道」「人道」「先王之道」「化道」「道德」「道義」「道理」等。他指出,「權不正,則禍託於欲而人以為福;福託於惡而人以為禍,此亦人所以惑於禍福也。道者,古今之正權也;離道而內自擇,則不知禍福之所託。」[7]925將道作為福的權衡標準。楊倞注曰「道能知禍福之正,如權之知輕重之正。離權則不知輕重,離道則不知禍福也。」[7]929但在此處,道是「正權」,是正確的標準。如果背離外在客觀的標準「道」而一任內心之自擇,就會不辨禍福,以禍、惡為福,導致嚴重的後果。以「道」作為福之權衡,既涵有物質層面的回饋,又涵具內在德性的超越,實現了從物質層面到精神層面的躍升。這也為德福不一致的理論詮解提供了迴環餘地。同時,禍福之知也有了「權」,也就是標準,使得其不再神秘莫測。這一標準自然最重要的當然還是政治標準:明分使群與明分達治。

可見,荀子確立認知大本:統類與權衡,一改孟子內在理路而走出了客觀理智主義、經驗主義面向,將「福」與知識、德性、政治統而一之。

(二)辯證法意義的福禍轉化觀

早在春秋時代,老子「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2]289所展示出的禍福一體無二而又互相依存、轉化的思想早已成為思想家的共識。戰國末期的政治格局與歷史情勢使得荀子能夠更深刻地理解、見證禍福之間的轉化。

有鑑於以往的福禍觀,荀子比較徹底地斬斷了福禍與神靈之間的聯繫,更加平靜地去看待人間禍福。如他認為,「神莫大於化道,福莫長於無禍。」[7]1楊倞認為,「為學則自化道,故神莫大焉。修身則自無禍,故福莫長焉。」[7]8樓宇烈將其解釋為:「神,這裡指最高的精神境界。《詩》中所謂神,指神靈,荀子引《詩》對神作了新的解釋。道,指政治、思想的總原則。」[10]4

學界將此處的「神」解釋為神靈、神力、精神境界等。可見學界已經意識到此「神」與上文中引《詩》中之「神」意義完全不同。其實,此處完全可以理解為,神與福對文,此「神」與前面所引《詩》中的「神之聽之,介爾景福」中的神靈無涉,而主要與人的神智有關,體現人對道的認知、把捉意義,從中也體現出荀子對福的認知有掙脫神靈的思想意圖。

荀子還提到,「敬戒無怠,慶者在堂,吊者在閭。禍與福鄰,莫知其門。豫哉!豫哉!萬民望之。」[7]1049「先事慮事謂之接,接則事優成。先患慮患謂之豫,豫則禍不生。」[7]1049禍患的發生都是有一定先兆的,執政者要提前戒備就會做到防患於未然。禍福之間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比鄰而居,所以要未雨綢繆,備好應對之策。正因為福總是與禍患相併而生,所以提前要有態度方面的「預案」。「福事至則和而理,禍事至則靜而理。富則施廣,貧則用節。」[7]246福事到來則平和愉悅地處理,而禍事到來也不可驚惶失措,要穩重地處理。

荀子還從破除迷信的角度,提出了「俞(愈)疾之福」。當時的世人中,「傷於溼而擊鼓,鼓痺則必有敝鼓喪豚之費矣,而未有俞疾之福也。」[7]868「傷於溼」與痺症之間是引起與被引起的因果關係。如果要治療痺症,需探明這層關係以對症下藥,不可建立主觀的所謂聯繫,否則只會貽誤病情。痺症的原因是「傷於溼」,當去其溼,自以為是的人竟用「擊鼓烹豚」之法去治療,豈不謬之遠矣。

(三)仁智合一的不蔽之福

荀子敏銳地觀察到,得「福」是一個複雜的過程。荀子從客觀認知的角度,強調通過認知層面的提升,破除「福」的宗教迷障,掃清「福」不可知的迷惘,進而認識到「福」的來龍去脈,把捉到得「福」之法。這是荀子天人之分、天生人成的認識論哲思的自然下貫,是一個思想「去魅」的過程。荀子在對以往福禍的梳理與熔鑄之後,又在《解蔽》篇中創造性的提出了「不蔽之福」,並從人君之蔽、人臣之蔽、賓孟之蔽三個層面進行了詳盡的詮釋與解讀,可謂發人深省。

1.人君的不蔽之福

人君有「蔽塞之禍」。荀子以三代帝王之典故從正反兩個方面進行了闡發。夏朝末代帝王桀被妺喜的顏值美色與斯觀的花言巧語蒙蔽了心智,錯殺了諫臣關龍逢。殷商末代帝王商紂被妲己與飛廉所蒙蔽,錯失了哥哥微子啟。最終「喪九牧之地,而虛宗廟之國」 [7]833,身死國滅、為天下笑。

商湯和周文王「慎治」「身不失道」,得到伊尹和呂望的輔佐而有天下,獲得了「生則天下歌,死則四海哭」的至盛政局。可見,統治者的德性、智慧與社會人民之「福」關涉甚大。

2.人臣的不蔽之福

荀子先從人臣的「蔽塞之禍」說起,他提到了唐鞅被權勢所蒙蔽驅逐了戴驩,奚齊被蒙蔽而加罪於申生的案例,認為「以貪鄙、背叛、爭權而不危辱滅亡者,自古及今,未嘗有之也。」 [7]839反觀鮑叔、寧戚、隰朋仁德明智而且不被蒙蔽,所以能夠扶助管仲。召公、姜子牙仁德明智而且不被蒙蔽,所以能夠扶助周公。仁知且不蔽的人臣都獲得了「名利福祿」。這就是「不蔽之福」。

3.賓孟的不蔽之福

「賓孟」一詞歷來解釋不一、言人人殊。綜合各家解釋以及與後文的互應關係來看,當解釋為先秦諸子百家中的代表性人物。荀子藉此詮釋「賓孟」不蔽之福之機,將諸子百家進行了一次比較全面的理論審視、文化總結與批判超越。他認為百家各有其蔽,「墨子蔽於用而不知文,宋子蔽於欲而不知得,慎子蔽於法而不知賢,申子蔽於勢而不知知,惠子蔽於辭而不知實,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7]839墨家、法家、名家、道家的思想蔽於一端、一隅,所以都不見「道」。而孔子「仁知且不蔽」,所以學習諸子不受其思想的限制,出入諸子不受其蒙蔽,終於得到周普博通之「道」,樹立了聖王治天下的原則,成就了「德與周公齊,名與三王並」的不蔽之福。

荀子也認識到現實中往往會出現「為惡得福,善者有殃」[7]1176的德福不一致的「不合理」狀況。在《荀子·堯問》中荀子後學為荀子鳴不平之時,就發出此問。於是,福禍的偶然性詮釋也可以成為「福」論內容。畢竟,福與個體認知、偶然時運等複雜情況密切相關。這體現了荀子 「福」論的現實性。

結語

荀子「福」論是對儒家孔孟福論的繼承與發揚,同時也體現出了熔鑄儒、道二家「福」論的特點。其「福」論立意深遠、論詮豐贍,無論是深度還是廣度都已經達到了相當的高度。面對七雄逐鹿中原、民不聊生的政治亂局,荀子之所以呼喚「不蔽之福」無疑包含著對仁德與智慧合一大儒的期待,也凝結著其對民族未來的信心與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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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引經據典
    為方便大家學習這些內容,並深度延伸閱讀,大眾閱藏公眾號開設「引經據典」欄目,將聖嚴法師的回答原文與大藏經中的相關經文內容相連結,以經文補證的方式,讓解答回歸經典,讓師言與佛語相連,把對佛法的學習導歸於佛法正義的源頭——大藏經。欄目內容由主持人來勁負責編輯,並撰寫簡單評介,個人觀點如果有錯謬之處,歡迎指正。問正信的佛教是什麼?
  • 《世界青年說2》歸來言值升級 沈凌於莎莎聯袂主持
    ­  作為《世界青年說》的觀眾,你為什麼喜歡這檔節目?用時下流行的話來說:始於顏值,陷於才華。­  毋庸置疑,它是史上最高顏值的綜藝。11國魅力學霸匯聚一堂,令人嘆為觀止的是他們對中國文化的了解之深,隨口就能引經據典,旁徵博引。
  • 現場| 趙樹勤:中西文化衝突下的女性言說——評張翎短篇新作《家賊》
    楊義論及魯迅的短篇小說《孔乙己》時曾言「篇幅小如蠡殼,意蘊大如滄海。」⑤這肯定了小說篇幅與內涵之間最富有張力的關係,也道出了兩者之間的一種理想狀態。小說篇幅的長短和意蘊的深淺並不是絕對的正相關關係,有時較小的篇幅反而能給讀者留下更大的闡釋空間,帶來餘味無窮的審美效果,值得反覆品味與細細咀嚼。如此,敘事上獨具匠心的「減法」或者說「空白」藝術的運用就顯得尤為必要。
  • 【文化】《紅樓夢》中楹聯的法律意蘊
    楹聯,是掛在或貼在楹柱上的對聯,因其寓意深刻、內涵豐富深受大眾喜歡,在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運用也較多,《紅樓夢》中的楹聯就多達幾十對,其中有幾對頗具法律意蘊。這是第1回甄士隱夢遊太虛幻境時,在石牌坊的柱子上看到的楹聯。楹聯中的「真」與「假」,「有」與「無」,對稱又辯證。
  • 借禪生趣,禪宗意蘊的蘇軾書法藝術風格
    像蘇軾這樣一位中國傳統文化藝術的集大成者,深悟禪宗在拓展藝術思維空間方向的獨到之處正如他把禪意滲入詩意一樣,也把禪宗的妙語融入到了他的書法藝術創作中,這種思想上的自覺,便以「反造疏淡」「奇趣」的語言方式表達出來了。這就使他把突破前賢書聖的藝術局限成為可能,最後「以釋氏書」奠定了他「禪宗藝蘊」的書法藝術的風格,並成為宋代尚意書風,在中國書法藝術史上的舉大旗者。
  • 支遁「逍遙新義」新詮
    向秀、郭象《莊子注》影響深遠,東晉僧人支遁(314-366年)作《逍遙篇》,另立新說,風靡一時。何謂支遁「逍遙新義」,儘管前人就有限的資料進行過反覆討論,但諸說皆不能令人滿意,故此筆者試論一二,權作「新詮」。
  • 鬱建興引經據典談縣域治理:各美其美 天下大同
    浙江大學社會治理研究院提供 中新網杭州1月2日電 題:鬱建興引經據典談縣域治理:各美其美 天下大同作者 趙曄嬌 童笑雨「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1月2日,談及如何理解「社會治理」一詞時,浙江大學社會治理研究院院長鬱建興對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的這句名言頗為推崇。他說,「這是社會治理的過程,也是目標」。
  • 智者的言說——《莊子》敘事的巫史化特徵
    這一復興不是對殷商文化的一次簡單復古和回歸,而是將中原理性主義精神融入殷商巫祭文化的一次螺旋式上升。莊子通過巫史化敘事寄寓著對人心、人生、社會、自然的獨特理解,蘊含著深厚的莊子之「道」。全知性、神奇性、超越性和象徵性是《莊子》巫史化敘事的主要表徵。  一  巫史全知全能的特點決定了《莊子》通常採用全知的敘事視角展開敘事。
  • 【讀書】中華書局2016年豎排繁體精裝版《荀子集解》錯字偶拾 | 姚海濤
    中華書局2016年豎排繁體精裝版《荀子集解》錯字偶拾姚海濤
  • 郭採潔引經據典懟造謠者:與羅志祥無私交
    娛樂圈能引經據典維權,郭採潔是首位有時候他們罵的不中肯,我反而替他們著急……」,今日,郭採潔引經據典,在個人微博借用文學家胡適《胡適來往書信選-致楊杏佛的信》的內容。這位姐姐也是剛烈地拿起法律武器維權,但是她已經得了抑鬱症,更糟糕的是抑鬱症非但不被某些人理解還被說成博眼球。那麼郭採潔呢?一個成年且有公眾影響力的藝人,此時她如果默默承受著語言暴力而不出手反擊痛斥潑髒水者,那麼整個謠言就會成真。我們普通人被別人說壞話都要動肝火生氣好一陣子,何況是要面對千萬人的明星。
  • 2020「匠心意蘊」臺灣文創周在閩開幕
    東南網記者 陳楠 攝 東南網12月8日訊(本網記者 陳楠)今天下午,由福建省文化和旅遊廳主辦,福建省閩臺文化交流中心承辦的2020「匠心意蘊」——臺灣文創周在福州市工人文化宮啟動。省閩臺文化交流中心原主任黃星、省閩臺文化交流中心副主任林徐源等領導嘉賓出席了活動。
  • 記錄大比拼③|貴緣堂特色婦女之家裡的傳統文化意蘊
    記錄大比拼③|貴緣堂特色婦女之家裡的傳統文化意蘊 2020-06-26 03:27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政務
  • 漫談中國文化中的陰陽思想
    那是不是現在有了馬克思主義哲學,陰陽的思想就可以淘汰了呢?不是的,如果這樣的話,各民族的思想文化大部分都得淘汰了。馬克思主義哲學是總的哲學世界觀和方法論,必須要與各國各民族的思想文化相結合,我們要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指導下,通過實踐來對陰陽思想進行檢驗和提升完善,去偽存真,去粗取精,轉化升華,使之更好地適應和指導我們現在的實踐需要。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陰陽學說有它的不可替代性。
  • 張勇:《金瓶梅詞話》「一事多說」言說方式發微
    不用說,《金瓶梅詞話》「真實地描寫現實」的實現手段一定是豐富多樣的,很難一一盡言,本文只就其「一事多說」的言說方式略加申論,抓住一點,不及其餘,以見窺豹之效。作為寫實性的小說,「真實地描寫現實」自然是其必然的文體要求,現實生活中常常發生的「一事多說」現象,也被《金瓶梅詞話》的作者捕捉和觀察到了,並且加以了真實的摹寫,從而形成了其言說方式的寫實性特徵。茲舉兩例,以言其實。第一例,李瓶兒要嫁西門慶這件事,就是典型的「一事多說」。最先提起這個話頭的,不是別人,恰是李瓶兒。
  • 以話語創新提升思想政治教育親和力的深層思考
    3.文化修辭學:使意義在美中呈現 另外,思想政治教育語言要有親和力,使「意義」在「美」中呈現,離不開文化滋養和修辭運用。應當說,文化修辭學是一門古老的學科,中外學者都很有研究。
  • 客家諺語中的思想觀念,收好不言謝!
    打屁安狗心:原是說先放屁來安慰飢餓的狗,後指說些不實際的話來敷衍應付。4、遵時守序 打得更來夜又長:比喻時間拖長了,可能發生不利的變化,故凡事應及時進行。蒔田蒔到立夏節,唔當上山去拗蕨:蒔田,插秧。唔當,不如。拗蕨,採蕨。說明早稻插秧宜在穀雨前,立夏就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