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霜降,天氣果然比前幾日清冷一些,秋色斑斕也更深幾許。從城西老家回來,路過海曲中路,經過區政府西側市中刻字社門口。「董記手工刻字技藝」的市級代表性傳承人董國華就出自這個門店。
一
董國華,女,1971年出生於日照城關,籍貫嵐山區碑廓鎮。五六歲開始跟隨父親學習書法,練習正、反字的書寫。因董家祖上世代傳承刻字行業,寫「反書」是他們的基本功。
說起董記刻字,要追溯到清代康熙49年(1710年),第一代傳人董佩琳,靠刻印家譜、商鋪字號為業。因刻工細緻、風格俊秀,在地方上小有名氣。
後其子董懷錄、其孫董家駟學成刻字手藝後,赴上海「文富堂」任職,並學習了先進的木版活字印刷技術。當時由董懷錄刻版的「三、百、千、千」,即《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和《千家詩》,因字體雋秀、清晰工整,使發行量倍增。1862年,董懷錄父子一同回鄉開辦印刷廠,掛「秀文齋」字號,既有傳統的木版雕刻印刷,主要用於帶圖案紋飾的當票、票據等;又使用活字排版,主要用於教育讀本等的印製。當時,我國正處於資本主義萌芽階段,碑廓商業興起,市井繁華,店鋪林立。周邊商號、當鋪所使用的票據、帳本等皆出自秀文齋,業務還遍及嵐山頭、安東衛、日照城關,以及魯南蘇北等地。
當時,店鋪使用的票據多採用宋版字,並以「卍」字、「回」字紋路作為裝飾,「卍」字在梵文中意為「吉祥之所集」,有吉祥、萬福和萬壽之意;「回」字紋則寓意「連綿不斷,吉利深長,富貴不斷頭」。另外在票據中還印有「八仙」「財神」等圖案,刻工精美細膩,美不勝收。一張木版即能兼收並蓄地呈現出傳統印學的底蘊和內涵。另外秀文齋兼制名章,當時的名章篆刻經常採用「細朱鐵線篆」的手法,細朱文鐵線篆印屬傳統一路,其字法取法小篆,因此,董家傳人對小篆的研修也必不可少。
到光緒20年(1894年),第四代傳人董受書購置四開石印機。石印技術的出現,代表雕版印刷退出了歷史的舞臺,但印刷效率大大提升,秀文齋的業務達到鼎盛時期,董記刻字只留了手工篆刻名章這條細細的脈絡在傳承。
1943年,為支持抗日,第五代傳人董衍吉將石印機設備和技術捐獻給北海銀行,將多間廠房捐獻給八路軍115師,帶領兩個兒子董慶榮、董慶宏回鄉繼續以手工刻字為業。隨著時間推進,當時刻字轉入大篆、小篆、隸書、楷書等各體並行的階段,董衍吉父子還是以祖傳的「朱文鐵線篆」為審美基礎,兼收並蓄「文雅秀逸、工致雋永」的風格。他們創作的姓名、齋館、閒文印章皆具有雅致靜穆之氣,抒發出恬淡的文人情懷。三百多年來,董記手工刻字以清俊細緻的面貌流傳至今。
二
建國前,董衍吉與第六代傳人董慶榮、董慶宏兄弟兩人,赴日照城關培訓日照縣印刷社(現日照報社印刷廠)石印技術。建國後,縣印刷社改為縣紅旗印刷廠,鉛印活字技術逐步替代石印。此時董衍吉、董慶寶已返鄉,董慶宏仍留在廠裡擔任技術工作。
新中國成立後,日照縣機構兼備,百廢待興,亟需一個業務能力強大的專業刻字機構,董慶宏又被抽調至縣公安局,負責經公安局審核的機關、企業或公社等刻章業務。那時董慶宏仍舊使用自己的「反書」功底,手工刻字。中共日照縣委的第一枚章就出自董慶宏之手。此後,日照大多數的市(縣)、鎮、村三級行政公章,都出自秀文齋後人之手。這幾十年來,市中刻字社一直是日照刻字技藝的挑擔者和當地的歷史見證者。
1958年,董慶宏被下放到城關五村。在公社管屬下,到東關劇院西邊(現區政府東側沿街)一家門店刻章。文革期間,老家碑廓秀文齋大部分存版被毀。1963~1977年,刻字社遷至城關五村一門面房內營業(現農業銀行位置)。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後,在縣委縣政府支持下,市中刻字社以私營企業的身份正式營業。溯前追後,刻字社一直堅持手工「反書」刻字。直到1992年,引入原子油印章技術。1997年,引入雷射雕刻技術。2010年引入防偽印章技術。現代刻字技術的更迭讓手工技藝的溫度漸漸彌散。
1998年市中刻字社遷址市五交化大樓,至今。2001-2018年,刻字社在黃海一路、鄭州路等地陸續成立七家分店。在現代刻字技術的磅礴大勢中,董國華始終沒有放棄家傳的手工刻字技藝。2016年,「董記手工刻字技藝」被公布為日照市第四批市級非遺。2018年,董國華被公布為該項目的市級代表性傳承人。
2018年,董國華投資460餘萬元在東夷小鎮打造了一家集非遺工坊、印學博物館為一體的民宿主題客棧。至此,秀文齋以老手藝傳承為主線,經由董佩琳刻出的第一張家譜開始,歷經木版整版、木版活字、石印技術、鉛版活字、原子油、雷射刻字、防偽技術,再到非遺與旅遊、研學,博物館與主題客棧的多角度結合。「秀文齋」老字號隨著時代變遷,順著滔滔時間之河順流而下,驚濤拍岸,發展呈現出更加豐富的時代新貌。
三
董國華是董慶宏的小女兒,從18歲開始進入刻字業,是「董記手工刻字技藝」的第七代傳人。作為手藝人,她在很長一段人生時光裡,只把手藝精進作為主要任務,但對手藝背後修習涵養的意識尚未完全打開。
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筆者提出要看看她的作品和獲獎證書。她說作品大都送人了,僅剩十幾枚,很少有意識參加比賽。這種無意操作也是她尚無名利機心的表現,也許手工技藝正是經由這種天然的「發酵」才是最純真的呈現。
這篇文章,也因她外出參加培訓,而遲遲沒有成稿。2020年11月,她參加了中國非遺傳承人群雕刻技藝研修班。這是一個匯集各種雕刻手藝人的研修班,其中一些手藝人並不像董國華一樣幸運,刻字社的經濟效益一直平穩的累積至今,並未讓她感受到其他技藝所面臨的困窘。但發展至此,「手工刻字」也已脫離生活進入「篆刻」的藝術領域,如不添柴加薪,傳承的火焰也會燭火搖曳,岌岌可危。通過這次的培訓、座談和交流,去文創園區參觀,讓董國華認識到,搭建起傳統技藝與現代設計、當代教育以及大眾生活之間的橋梁,引導跨界交流與合作,道路才會愈走愈廣。
四
「隨著時代的發展,雷射刻印是一種提高效率的必然趨勢,但手工刻字有雷射刻印所沒有的感覺,它的每條線都有生命力,注入了刻章人的眼力,布局和對刀的布控能力。」
「雖然我也外出學習,但我堅守住了父親留給我的直刀法。直刀,能讓線立起來,字顯得精神,峭拔有骨力。」
「印章從技法層面上來說,有篆法、章法和刀法,而這些技術是為作者作品所表現出來的意象服務的,有了技術和意象,印章在小小的方寸之間才得以蘊含萬千氣象。刻印離不開臨摹,我臨摹的印章,大約有1000多方吧。」
「篆刻是個硬功夫,手指手掌一定要攥得住、捏得牢。同時,它也是個考驗耐心、毅力、分寸的軟功夫。」
潛心篆刻時,董國華幾乎忘記了時光的流逝,「常常刻著刻著天黑了都不知道」她說,每一刀下去都要果斷利落,何處深何處淺,去多少留多少,都要心中有數,要做到「知白守黑 」。30多年來,董國華始終刀不離身,遊走於方寸之間。因為精湛的手藝,經常會有「粉絲」登門求作。
近年來,她還舉辦了十幾場公益培訓和展覽,為篆刻愛好者啟蒙、鑑賞提供平臺。花印民宿客棧也成為當地篆刻、書法愛好者們的一個聚集地。
五
2014年開始,董國華開始著手準備印學博物館的籌備工作。整理了從清末到現在一千多張印譜,另有數百枚印章、印版,需要拍照,確立年代等等。
筆者翻看著博物館裡的一張張印譜:「日照縣城關人民公社五村大隊」 大約刻在1958年之後,印記著人民公社的歷史階段;「日照縣絲山人民公社支港辦公室」見證著1982年日照港正式開工建設,縣委縣政府在石臼、絲山等地設立支港辦公室的一段歷史;「日照縣石臼鎮衛生院」印記了80年代鄉鎮衛生院體制改革,中國農村逐漸形成了按行政村建村診所、行政鄉鎮建鄉鎮衛生院和行政縣建立縣醫院的「三級預防保健網絡」……就這樣,董記刻字一刀一刀把日照的歷史刻進了另一個渾然一統的世界。我們似乎看到歷史的腳步從遠處踏來,留有鮮紅的印記,跳動著每一個時代的脈搏。
六
從董記印學博物館走出來,心中尚有沉浸其中的撼動和喜悅,仿佛順著一條無人知曉的罅隙走進歷史深處,回溯到清末民國,建國初期,改革開放,和國門漸開的八九十年代……一枚枚公章,一個個名章,都曾經是歲月印記的證載。「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但有這些印信為證。他,或者他們,都是時間大海裡的風帆,手揮目送,鷗翔鱗集,漸漸消逝在水天一色的深處……
通訊員 林麗
編輯:王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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