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視劇《人民的名義》中,高育良本是學者出身,曾是漢東大學的老師。在梁老書記的舉薦下將離開漢東大學講壇走上從政之路。他以「為人師表」的形象貫穿始終,他詭辯機敏,同時又深沉內斂。這樣的人,為何獨獨對《萬曆十五年》這本書情有獨鍾呢?
或許,高玉良醉心的不是明史本身,而是黃仁宇作者無處不在的辯證法的思想和大歷史觀。在歷史的長河中,任何人事物都是微不足道的。無論今日如何輝煌,也不過是眾多星雲之中的流行划過。也許起初,高育良是想以此自省,而漸漸卻學到了其中的詭辯。
在《麥肯錫高效閱讀》一書中,作者提到,讀完一本書後,要儘可能地與他人分享自己的成果。這樣,與人交流時會自然地整理要點,並且通過回答他人的問題,更進一步地整理重要的內容。在說話時儘量像講故事一樣給對方留下深刻的印象是關鍵。因此,我想借《人民的名義》中的高育良的形象,來探討一下黃仁宇先生作品《萬曆十五年》和他的「大歷史觀」,及我在讀完此書後得到的寫作啟發三個方面進行闡述。
01高育良在《萬曆十五年》中,學到了什麼?
先說《人民的名義》作者——周梅森。我很欣賞作者周梅森的政治智慧,在冗雜的社會體系中,抽絲剝繭,避重就輕地尋找一顆稻草,然後抓住藤條,借別人之手達到自己所想表達的意圖,以古論今,是歷代文人自我保護的最有效武器,同時,也是能達到個人預期效果的最好途徑。
《萬曆十五年》無疑是最好的工具,真本書只要放空在時代背景下,一切就會有合理的空間,適當的解釋,那麼很多事就會變得合理化。我特別同意黃仁宇先生的觀點,「中國兩千年來,以道德代替法制,至明代而極,這就是一切問題的根源。」無論對習文練武的人都無法走出一條光明道路的悲哀。他們的悲劇,「斷非個人的原因得以解釋,而是當日的制度已至山窮水盡,上至天子,下至庶民,無不成為犧牲品而遭殃」。
大學入學的第一天開始寫論文,教授就會對你說,論文需要的是「critical thinking」,那時我還拙計地查過字典,理解為「辯證思維」。這四個字,說來容易,寫在自己的論點論據之中,難之又難。而我在《萬曆十五年》中,輕易地就讀到了作者那「信手拈來」的辯證法。張居正是治國良將,可是,他為官清廉麼,克己職守麼,不是的。甚至在戚繼光的部分,作者提及王世貞所寫的《張公居正傳》中暗示張居正好色而涼薄,戚繼光以重金購買美女相送,並被張居正接納,由此「薊州重整裝備一番作為,似乎和飲食男女的本能發生了關係。」 姑且不談王世貞所說是否可以被考證,單就黃仁宇先生可以把這段歷史拿出來作為佐證就很是難得。
就高育良這一人物而言,他似乎把自己當成了「張居正」,有才幹,有能力,但是同時專權,斂財甚至收美女高小鳳,這與當時戚繼光送美女給張居正如出一轍。可他從明史中借鑑到張居正的跋扈,在其死後帶來無窮禍患。所以,高育良同時也有申時行的「中庸之道」,他始終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他的謙卑,甚至「善待」髮妻,表現出完美的儒雅形象。他的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鏡,如同透過歷史在審視他人的同時,也將其一生禁錮。
02黃仁宇先生的「大歷史觀」
《萬曆十五年》前前後後讀了三遍,包括原版的《1587, 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個人覺得,中文版比英文版的闡述更加酣暢淋漓,更有一氣呵成之感。這本書的特殊的敘述風格,也許與美國嚴謹的學風相關,同時,也是美國人對中國大歷史背景的不了解,給作者帶來的敘述不便。如以年代推計,作者恐怕要用至少一倍的時間來敘述明朝的歷史背景和在中國歷史發展長河中的地位和作用。這不符合對於某一方向研究的專精和透徹的要求。相反,以人物作為切入點反而更切中要害,拔出蘿蔔帶出泥的將人物中相關的歷史事件加以總結和回顧。
我們來討論下《萬曆十五年》這本書的架構,看似獨立的個體,其實他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與張居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他們都在為萬曆皇帝服務或是利用皇權維護自身的利益。這些人物的事件,多數有所重疊。
只是,雖然是同一歷史事件,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就有了新的理解。比如關於張居正死後「倒張運動」 的急劇激化,海瑞有了新的出路,戚繼光備受牽連,而申時行卻折中自我保全。不得不說,這四個人都是在當時政壇叱吒風雲的人物,卻因同一事件而有了不同境遇。這才是歷史的神奇之處,他帶給一些人千瘡百孔的傷痛的同時,也帶給一些人新的生機。只是,在大浪淘沙中,做沙子還是做金子常常並不是人所願,只因身不由己。
黃仁宇先生有個非常突出的觀點,叫作「大歷史」觀。
應當是整體把握歷史,重點說歷史規律,不是詳談歷史事實。有通貫古今,聯通中西的大氣魄。書中很多都採用中西經濟發展中的各種變化,從西方資本主義經濟的誕生來對比為什麼中國農業經濟異常頑強總有一種明確的「問題意識」。而且這種意識似乎是一種似乎是跳脫古今,從「史中求史識」的真見解。作者對歷史的態度,「以視而不見的態度抹去掩蓋這些事實,就是不忠實於歷史;對一個英雄人物的抑惡揚善,也並不是真的推崇。」這正是以「大歷史觀」得出的結論。比如,張居正,王陽明,戚繼光。這三個人,是在明史中最喜歡的三個人,他們代表著不同的階層,不同的背景,不同的追求,而他們成就的功名,並非一朝一代可以評述。這是歷史人物的態度,亦是為官的態度。所謂,「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的道家哲學也無疑在作者對人物分析的一陰一陽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03《萬曆十五年》和「大歷史觀」對我們寫作思考的啟發
讀完《萬曆十五年》,我對本書作者黃仁宇先生的政治智慧更加欣賞。黃仁宇先生本是國民黨高級軍官,退伍後投入歷史文化的研究,而研究中國史的地點居然選在美國,因此在臺灣的肅清運動中他並未被牽連其中,而是終身奉獻於歷史文化研究中。多年後,當我再次翻起這本書,此書對我的震撼實非我原來所能想像,而這種感覺更多的來自作者的經歷與筆觸,及其他的智慧和卓見。
同時,在寫作上,作者的思路對我有了非常大的啟發。
1-人物選擇及其切入點上
作者在描述海瑞這個人的時候,顛覆了傳統的思路,而讓海瑞這個人物生動,立體,充滿生機。人們無疑對海瑞的清廉和剛正不阿是推崇的。然而在黃仁宇先生的論述中,我們看到了不一樣的海瑞,一個如李達康書記一樣的海瑞,所謂愛黨愛人民,卻沒有幸福的家庭,完整的婚姻,三次失敗的婚姻,休妻或離奇死亡的妾侍,終年無子,老無所養無所依。
並非我有對人「雙標」,而是我認為努力向上的事業和和諧的家庭無法共存的本質是不夠成熟的心志,不夠完整的情商和脆弱如同玻璃心一般的所謂「自尊心」。這些,當上升到歷史高度的時候,人們只會評價這個人的一生是否順意,是否跌宕起伏。
而對於一個人的一生來說,平均五十年的壽命,如今人們幾乎七八十歲甚至更長的年齡中,這些難道真的不值得一提嗎?孤獨終老的結局是多麼的可悲而讓人扼腕嘆息的同時,難道不足以引起深思嗎?
作者只是列舉了案例,和事實,但是無處不透著他的智慧與哲學,引導著讀者去探究去深思。所以,寫文章的時候,好的例證和合理的引導,遠比平鋪直敘地說教,來的更讓讀者深思。
2-「大歷史觀」讓我們思考學會有深度,更要有廣度
大歷史觀,提倡「有通貫古今,聯通中西的大氣魄」。那麼,對於我們的思考有何意義呢?
我們以「1840年中國鴉片戰爭」為例,此時美國幹嘛呢,英國幹嘛呢,義大利幹嘛呢,縱向整合,橫向比較。比較容易看出通透豁達的一體化的感覺。我覺得,我們寫文章的時候,可以考慮這種思路,先縱向延伸,再橫向比較。整合多元化,就會不一樣。很多文章,有深度,沒廣度。一旦大家思路被打開,廣度開闊,馬上就會有不一樣的效果。
又比如說,我們想討論「鴉片戰爭時期,英國貿易逆差,在咖啡與茶葉的進出口」這一問題,可以思考的深度從歐洲人生活習慣,到進出口貿易,甚至他們本土很少產咖啡,為什麼還這麼喜歡,可以延伸至其航海史,殖民地,移民地分布等等。同時期,中國的傳統,中國茶的歷史,茶園種植業發達等等,然後再比較。這樣,我們手裡的素材可謂源源不斷,就看你想寫的是在哪個方面了。
先深度,就是先縱向,就是一個國家,一個點,深挖以後。再廣度,再對兩個國家進行比較,或是多個國家比較。這樣的文章就立體而有深度,多維度的思考,讓我們的寫作思路開闊的同時,也為讀者打開了新的思路。
3-留心觀察周圍的事物,練習「深度+廣度」的思考
我小時候一直覺得,語文的成語填空有點「強人所難」和「強詞奪理」。為什麼我們非要用那個字,而不可被替代。比如,「三陽開泰」這個詞,為什麼不是「三羊開泰」這多和諧。後來,我讀了《易經》才明白,所謂「三陽」,是指八卦中的「三個陽爻」,得出來的是個泰卦。也就是說,老祖宗說的東西,總是有出處,有緣由的。
從那以後,我喜歡去觀察去「挑戰」身邊約定俗成的東西,那些被我們習以為常的語言或架構,嘗試自己多提問題,然後去思考「為什麼要這樣說,為什麼不是那樣說」,然後去查資料,看看其背後的意義。大部分情況下,這種思考,都有新的收穫。
無論明史或是清史,萬古如長夜。漫漫長夜中,許多歷史的真相已被掩埋。那些嚴謹的學者孜孜不倦地追求,企圖為我們撥開歷史的疑團。而又有些人,王世貞那樣的人善用歷史,他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在後人心中,永遠無法被證實,亦永遠無法被推翻。
人們在歷史中不斷地重複,因為,你始終沒有看到真相。人們亦在歷史中不斷的創新,因為更多時候人們懂得以史為鑑。而更多時候,我們曾經忽略的,就是這些為了人類歷史得以傳承的歷史人,他們的智慧和才幹,才有了這一部部著作,讓我們可以駐足欣賞歷史,讓我們感受歷史的驚心動魄,亦讓我們明白這長夜下的黎明是多麼的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