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潔
冬至時節有什麼呢?
天地之間所有歡騰著的生命,仿佛約好了似的,在冬至前後沉寂蕭條了,安靜地蟄伏在季節的懷抱中,注視著袒露黃色肌膚的大地。
樹瘦了,花枯了,連泥土裡的昆蟲都不知道去了哪裡,悄然無聲地消失了。
高大的梧桐樹在清冷淡藍的天空上劃下了黑色的印痕,沒有了綠葉覆蓋的枝丫,根根伸展,生命的脈絡清晰可見。
一群麻雀站在低處的樹梢上,仿若冬天的一串音符,跳一下,叫一聲,探著頭和同伴聊兩句,再警覺地叫一聲,又跳一下,肚子上的絨毛被冷風吹得豎了起來。
我坐在北方城市的一扇窗前,羽毛般柔軟的陽光淡淡地浮在空氣中,浮在我目光所及的角角落落,穿過梧桐樹樹枝的縫隙,落在麻雀的翅膀上。
一架銀色的飛機轟鳴著從遠山處飛來,飛過高樓的樓頂,馱著閃閃的陽光,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不知道是不是被銀光閃閃的飛機嚇到了,麻雀們「轟」地一聲,從樹枝上騰空而起,留下樹枝在冬至的冷風裡一下一下地抖動。
我突然覺得,沉寂的生命深處,一定蟄伏著寵寵欲動的勃勃生機。
忽然想起過去歲月裡,與這個時令相關的點滴時光。
某一年,我倚窗趴在故鄉的土炕的窗臺上,從窗格望向窗外。
窗外的天空並不高遠,淡淡的灰白。
遠處的風穿過樹梢,瓦片,矮牆,衰草,悄悄地落到院子裡,並在牆角的一堆玉米杆葉子上雀躍,玉米杆葉子微微抖動,輕舞一般。
一朵一朵的雪花在風裡似有似無地飄落,無聲無息。
爺爺坐在炕頭,眯著眼睛,把火爐裡的炭火吹得很旺,罐罐茶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廚房裡,母親正在包餃子,青瓦房頂上,帶著香氣的炊煙和風打了招呼,和雪花打了招呼,嫋嫋地向蒼天飄去。
雪下大了,鄭重其事地從高處往下落。
爺爺喝下一罐熱騰騰的罐罐茶後,披著棉衣下炕,撩起厚重的門帘走到廊簷下,雪和冷風趁機撲進爺爺溫暖的懷裡。
爺爺並不介意這些,他深情地注視著遠山上的田野,猶如一個詩人。
田野上有爺爺彎腰耕耘播種的小麥。
我的嗅覺撥開帶著香氣的炊煙,鑽過飄飄灑灑的白雪,聞到麥田被白雪覆蓋悸動時發出淡淡的清香。
它們將在雪被下翻身沉睡,用整個冬天蘊儲能量,為來年的豐收韜光養晦。
那氣息從麥苗厚重的墨綠,蔓延到整個田野,蔓延到小麥的四季,從墨綠流到嫩綠,從嫩綠流到翠綠,從翠綠流到金黃。
終於,爺爺的目光從田野出發,延伸到更遠的天際,我聽見他喃喃地說:「冬至一陽生,三九補一冬啊……」
我疑惑地看著爺爺,但記住了「冬至一陽生」這句話。
陽光爬進玻璃窗,爬上我的肩頭,打斷了悠長而遠去的記憶。
我在陽光裡擇好菜,包了滿滿一篦子餃子。
晚上,一家人吃著熱氣騰騰的餃子,兒子突然問我:「媽媽,為什麼冬至要吃餃子?」
我說:「冬至一陽生呢。」
兒子疑惑地看著我,我笑了,當初我也是這麼疑惑地看著爺爺的。
於是又說:「冬至時令,意味著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到來,但也意味著溫暖的春天不再遙遠。吃餃子,是慶祝冬至,也是迎接新生。冬至過後,日子會一天比一天長,一天比一天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