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兮白雲飛,
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
懷佳人兮不能忘。
昔漢武以《秋風》為百代情至之宗,而民間於秋水潮寒之時,也總有紅塵宿恨的相思劫值得長歌一哭。
第一次聽《客途秋恨》是在電影《胭脂扣》中。有人曾經細數,這部電影中出現粵劇和南音的共有七處。其中《客途秋恨》出現了三次:如花與十二少開場的初遇和最後的重逢,以及電影四十分鐘左右,如花同十二少在吸鴉片時,邊上那位拉著二胡的師娘僅有一分鐘的演唱。
後來,在KTV玩兒時偶爾會點上哥哥88演唱會上的那曲《客途秋恨》,他著長衫,端端正正地唱著「涼風有信,秋月無邊……」過後還笑呵呵地告訴觀眾,在《胭脂扣》兩人殉情的那場戲裡,那罐福壽膏其實是巧克力味兒的,齁甜。
他唱的是白駒榮的版本,「涼風有信」的「信」字可見白版的特色。當然整曲不見得有地道的南音唱腔,但難得的卻是,哥哥的唱乾淨之中有藕斷絲連的不舍,簡單地講,就是有情。
記得當年,聽哥哥版本的香夭也是如此。說專業,他也許並不及格,更遠不及任白、龍梅,但每次真正把我這種門外漢吸引進去聽的,往往就是他。
哥哥的《客途秋恨》不足五分鐘,但白駒榮的全曲足足有十七分鐘多。白駒榮是名伶,有「粵劇小生王」的美譽。他對瞽師和師娘們演唱的南音情有獨鍾,於是虛心求教,並將之融於自己的舞臺演唱,用一種屬於戲臺的不同於瞽師師娘們的悲愴悽涼感贏得了盛讚,因此有人稱他為「南音之王」。
然而,南音真正的主流,恰恰不屬於舞臺,而是瞽師和師娘們所唱的「地水南音」。
那時候,窮苦人家生下眼盲的孩子,或是家裡有幼年失明的娃娃,一般只有一個結果:等著餓死。因此父母也許會找一個瞽師,把孩子交給他,讓他學唱南音,希望有朝一日,孩子能學藝有成,自己養活自己。可能盲人對節拍較一般人敏感,所以即使師父只是口傳,但還是有部分盲童可以習得真本事。他們成名後,雖然有的依然生活艱辛,但至少,總有一部分人敬重他們,記得他們,比如二三十年代的「狀元」鍾德,以及後來的杜煥。
音樂是一種抽象的東西,它在空氣中,一瞬即逝,但它的感覺遺存會一直留在我們的大腦中,不僅是繞梁三日,餘音未絕,而且會在某日某時,再現為我們回憶過去的小徑。
我聽過杜煥的錄音。那種砂礫般的聲線剌出的悲愴悽涼感,瞬間熄滅了我想學唱南音《客途秋恨》的心。我覺得這樣的曲子之於我,是不可學的,也許只有舞臺的版本,還能掙扎一下。
後來看《杜煥小傳》,裡頭寫到:「母親把他送到一位叫王勳的失明人那裡學卜算。三年後,杜煥賴到廣州河南,到了13歲,一個偶然的機會,使他拜在姓孫的師傅門下學南音。」想起陳卓瑩在《試探廣東曲藝源流》中說過,「唱功上一般水平的男性失明藝人,日間上街敲著『叮叮』(一塊大約三四寸的圓銅片——平面的鉦),替人家佔卦算命;晚上則左手用前臂託著秦箏,斜憑在左肩上,同時騰出左手敲著檀板,全靠右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邊走邊彈,招徠顧客……至於那些較有成就和較有名氣的,則幾乎不作上街沿門賣唱的。他們日間在家也為一些街坊或熟客佔卦算命,晚上則多數被僱主們約邀上門彈唱。」
所以,他們的南音叫「地水南音」,只因為瞽師們多兼佔卜,地水是卦名。至於為何要用「地水師」這一卦便不得而知。曾見《簷曝雜記》所錄道光年間廣州的水上妓寨盛況,「廣東珠江疍船不下七八千,皆以脂粉為生計……。珠江甚寬,疍船所聚,長七八裡,列十數層,皆植木以架船,雖大風浪不動。」而地水南音正是從這些勾欄畫舫中被創造出來的一種粵調說唱新聲,為區別於外江班的北腔而被命名為南音。那麼,莫非這地水之象就是其起源之所——水上妓寨?也未可知。
▲清代《點石齋畫報大全》載女盲藝人自彈唱
有朋友問我,福建那邊的南音與這廣州的南音有什麼區別?曾經我也是只知不同,卻不知這不同的究竟。如今卻是大致明白了,簡單來講,福建南音又稱南曲、南管、南樂等,是唐代大曲等宮廷音樂南傳後,在福建地區逐漸演變而成的民間音樂,它以器樂演奏為主,歌曲演唱為輔。也就是說,從來源上講,福建南音要「高雅」得多。
地水南音是徹底的底層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