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福
我和陳有順先生是同鄉,認識他已經有40多年了。
40年前,陳先生在武威市經委工作,我們因為共同的愛好和志趣,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他文字功底深厚,時不時的在報章雜誌發表各類作品,經濟論文言之有物、思維超前,文論散文語言流暢、獨有見地。40年後的今天,他一下子又把近40萬字的文稿《敦煌遺書與涼州著姓》交到了我的手裡,我在驚訝的同時,對他的博學多才,以及他對家鄉文化的推崇和熱愛,更加欽佩有加。
姓氏學是一門專門研究人類姓氏和名字起源、意義的學科,但又包含或涉及民俗、民族、社會、人口、歷史、政治以及生物群體遺傳學等學問的綜合學科。中國姓氏學更是一門古老而又現代且旁及多門類的人文學科。論其古老,因為中國是最早使用姓氏的國家,可以追溯到母系氏時代,來源於遠古的圖騰崇拜,具有5000年的歷史。姓氏又是一門現代學科,是每一個中國人應該具備的常識,對姓氏學研究從未間斷並不斷發現新的研究領域而來。姓氏學研究為什麼一直以來受到推崇和關注,這要從幾個方面說起。
上下五千年,我國究竟有多少姓氏,這是很難予以準確數據的,也是無數姓氏學者努力求索和研究的答案。從遠古五帝時期的傳說,到近現代家譜、族譜、宗譜等書刊的出版發行,姓氏學的熱度從未消減過。不論是在古代科研落後時期的各種猜想,還是現代生物學對人類演化的假說,對生命的本源追索使然就註定了姓氏學的研究不會止步,因為通過姓氏學上溯到生命初期,這是看得見的、比較直接的一個研究方向。我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正因為有這樣的思考,我國古代的大儒和思想家們才得以創立儒釋道等各種學說及門派,而這些思想裡所體現出的求知精神,或多或少地透露出他們對生命來源研究的極大興趣。
要追索生命的本源,那便離不開對姓氏的探究。通過對姓氏的來歷追本溯源,中間難免又與歷史、民俗等事件脫不開關係,漸漸的姓氏學就成為了一門獨特的學問,隨著時代的進程逐步延續下來。從我國第一部,也是世界第一部系統性的姓氏著作《世本》開始,到《姓氏急就篇》以及《元和姓纂》《百家姓》《千家姓》和同時具備學術價值與實用價值的《古今萬姓統譜》等等姓氏學專著所統計,我國常見的姓氏即多達6100多個,雖然其中一部分已經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了,但大多數的姓氏還是沿用下來直到今天。
中國人的姓氏反映了中國社會幾千年進化的痕跡與傳遞的過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能像中華民族這樣歷史悠久,擁有一脈相傳的文明,這要有賴於中國人對宗族觀念的堅持和維繫,這裡面自然有本能的反應,歷代姓氏學者的功勞也不可磨滅。所以,中國姓氏文化作為中華傳統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研究姓氏文化的文史工作者,和他們通過調查考證的著述和著作則擔負著姓氏學的傳承和延續,為生物演化學說也提供了可以佐證的幫助。
人們除了對生命的探究之外,還很重視自己姓氏的來歷和郡望,這就說明在人的意識形態裡,尋根念祖是非常重要的一種情結,單純的興趣以外還與傳統文化裡的價值觀念息息相關。
「郡望」一詞,是「郡」與「望」的合稱。「郡」是行政區劃,「望」是名門望族,「郡望」連用,即指某一地域或範圍內的名門大族。這是古代門閥制度和封建等級制的一種特殊體現,在那個制度下衍生出了十分嚴格的士庶等級,不同的姓氏也逐漸產生了高低貴賤之分,甚至在同一姓氏的士族集團中不同地域的宗族也有貴賤尊卑之分。嚴苛的等級制下,姓氏被不斷劃分,而根據姓氏的貴賤出仕或者遠行時也必須要帶上載錄門第、區別族系的譜牒,經過這樣的方式傳承下去的宗族因為方便區分,往往在自己的姓氏前面冠以郡屬地,為了凸顯自己家族的顯貴地位於郡屬之後再加以族名,就形成了郡望之說。
在中國古代很長一段時期裡,姓氏直接影響著一個人的社會地位、婚姻問題,以至前途和命運,甚至連日常交往、場面座次也明確有別。西晉文學家左思在《詠史》詩中曾對這種不合理現象做了尖銳的批評,詩曰:「鬱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草。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世胄躡高位,英俊沈下僚。地勢使之然,由來非一朝。金張籍舊業,七葉珥漢貂。馮公豈不偉,白首不見招。」詩中「金張」指西漢宣帝時的權貴金日磾和張安世,他們的後代憑著祖先的世業,七代為漢室高官。而奇偉多才的馮唐卻因出身微門,竟一生屈於人下,不能展露其才。
這種以郡望明貴賤的現象,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姓氏延續了古代以氏論貴賤的傳統,列出姓氏的郡望也使姓氏在發展繁衍的過程中,有了一個比較清晰可尋的主流與支流脈絡。歷史上,一般姓氏,都有多個郡望,說明它們是由古代同一個或幾個「根」上在不同的時期衍生出來的「分支」、旁系而已。
到了近現代,郡望現象尚有流傳,主要歸因於人們的傳統觀念裡對血統傳承的重視和對祖先的懷念。特別是現代寓居異國他鄉的華人,大都把自己的姓氏、郡望、家譜視為命根子,常常以同姓、同郡望來聯宗認親。據資料統計,在當今臺灣2200萬人口中,漢族佔96.4%以上,幾乎每一個姓氏都保留著傳統的姓氏郡望,以示不忘對故土先人的眷戀之情。臺灣同胞每遇紅白之事,多在門前懸掛標有郡望的燈籠,向世人宣告自己身世的同時,也有彰顯自己家族曾經顯貴的炫耀,當然最多的還是對遠離故土的一種思念。
尤其近年來隨著全球尋根熱的興起,海外炎黃子孫紛紛歸國,旅遊觀光,尋根問祖。姓氏郡望成為他們追尋家世淵源,謁祖朝宗的重要依據。「姓氏郡望」這一傳統的歷史文化遺產,在團結海內外炎黃子孫,增強中華民族的凝聚力,向心力,促進祖國和平統一大業等方面,仍具有現實的意義。
從傳統文化的角度來看,研究姓氏學就是以基因學、遺傳學的角度認同了同為炎黃子孫血脈相連,也是明白我們自身,傳承祖德、光宗耀祖的一種價值認同。我們與祖先血脈相連,祖先曾經的苦難與輝煌,一定會通過血脈流傳到我們身體裡並且一直傳承下去。
而作為姓氏文化中的家譜則是一種特殊的歷史文獻,是記載同宗同祖的血緣集團,世系人物和事跡等方面情況的歷史圖譜,它與方志、正史構成了中華民族歷史大廈的三大支柱,是我國珍貴文化遺產的一部分。姓氏學能夠傳承華夏文明,推動國學發展,加強對子孫後代的教育,緩解各種社會矛盾,穩定社會,和諧社會。千百年來,中華文化並沒有因為戰爭而消失,大多都是通過姓氏家族得以保存,有姓氏而家庭,有家庭而家族,有家族而形成家族文化與家族精神。一姓有一姓之個性,一家族有一家族之傳統,基因所在,教育所養。
姓氏文化是中國民俗傳統文化的縮影,在姓氏文化裡,我們可以讀到政治、經濟、教育、道德,又可以讀到祖先之生存狀態、處世哲理、價值觀念,還可以讀到本族吾民之生滅盛衰、悲歡離合,可以增強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從中受到教育和啟發。通過姓氏文化和敬宗尊祖教育,繼承祖先忠貞愛國、為國家為民族的英勇獻身精神,弘揚中華民族認祖歸宗和孝道第一的人文思想。
綜上所述,姓氏學研究不但表明一個人的家族系統和血緣關係,也是了解中華文化的重要契入口。沿著姓氏起源、姓氏文化發展的歷史脈絡,梳理姓氏和姓氏文化的社會功能,使我們從中認識到姓氏文化研究對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培養國民高度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等方面都具有重大意義。
陳有順先生的《敦煌遺書與涼州著姓》,站在姓氏學的高度而作,是專門研究涼州姓氏的一部著作。在書中,有順先生特別整理出屬於涼州郡望的二十個大姓氏,對這些姓氏從起源、意義、歷史發展、地理分布、民族融合以及民俗特點等諸多方面做了一次比較全面系統的研究和再創作。在書中,有順先生還收錄了這幾個涼州姓氏裡面出類拔萃的人物,對他們的生平和成就做了介紹和簡述,並收錄了一部分家族文採斐然的家訓在內。使得《敦煌遺書與涼州著姓》在專意於學術性的同時還兼備了藝術性,令人通過閱讀收穫知識和文學美感雙重享受,使一部本來枯燥的學術專著變得有趣,確實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這本書甚至能夠讓書中提及的家族當作本族的宗譜來收藏,作為研究、繼續記錄族譜的一本重要的工具書。
有順先生並非專業的研究工作者,能夠把這部書做到這個程度,與他嚴謹的治學境界和孜孜以求的探索精神是分不開的。他在退休後享受天倫之樂餘暇,利用七、八年的時間去做考證和研究,實地採訪了涼州諸多姓氏族人,走遍了武威城鄉及鄰近地區,四處尋訪搜集各個姓氏的族譜等相關資料,花費精力之餘又出資淘換各類方志文獻,不斷考據之中,大浪淘沙,終於創作、編撰出了這部實用的專業的族譜專著。
《敦煌遺書與涼州著姓》為涼州姓氏文化又添瑰麗,這是值得我們文化界關注的大事,尤其是同為涼州郡望陳氏家族的一員,對有順先生的這部專著我本人抱著十二分的虔誠態度,真是獲益匪淺。有順先生的這一行為堪稱壯舉,他和他的專著對涼州文化的發掘和傳播起到了積極促進的作用,對姓氏學研究方向,有著莫大的鼓舞。《敦煌遺書與涼州著姓》不僅僅是涼州姓氏研究的一大收穫,更是河西乃至甘肅,以及全國姓氏學研究界不可忽視的一大亮點。
是為序。
2020年7月12日於張掖市工作室
陳玉福,甘肅涼州人。著名1號作家、金牌編劇。蘭州文理學院駐校作家、文學教授,甘肅省作家協會第六屆理事會副主席,中國延安文藝學會副會長。作品曾獲甘肅省委省政府敦煌文藝突出成就榮譽獎、「五個一」工程獎、中國優秀電視劇原創劇本獎、中國電視劇「飛天」「金鷹」雙獎等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