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瓚老師是詩歌劇場、帳篷劇場的推行者與實踐者，曾經自己參加搭帳篷，自己寫劇本，自己演戲劇。詩歌劇場作品均採用女性詩歌文本，主要代表作《隨黃公望遊富春山》、《吃火》，其他作品如《賽博格•堂吉訶德》等曾在皮村、798公開演出。不過呢，以上也為副業，周瓚老師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畢業後主業是寫詩、譯詩、研究詩。詩集《鬆開》，詩歌研究集《透過詩歌寫作的潛望鏡》《掙脫沉默之後》《掙脫沉默之後》《掙脫沉默之後》《掙脫沉默之後》《掙脫沉默之後》都已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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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選自《話題2014》，這篇文章，好不容易才保存下來……
請大家多多關注「話題1217」，有數十位文學博士、媒體人的文章輪番登場，二維碼在文末：
2013年10月25日，人人網新註冊用戶「北外性別行動小組」以主標題「陰道，我說出來了」發布了兩則日誌，分別介紹美國當代劇作家伊娃•恩斯勒（Eve Ensler）的代表作《陰道獨白》（The Vagina Monologues）和北京BCome小組根據《陰道獨白》改編、創作的《陰道之道》。10月28日，日誌開始以「倒計時」為主標題，每日發表一段即將在北外（北京外國語大學）校園內上演的劇作《陰道之道》中的臺詞，並公布十天後即將演出的時間地點等信息。
31日，「北外性別行動小組」在主頁發布相冊《我的陰道說……》，相冊介紹中寫道：「我們的劇組，從今年9月開始籌備自己的《陰道之道》，我們回憶、思考、自省、實踐。我們說出陰道，講述陰道，是為了發掘身體的力量，也發掘心靈的力量。我們已經不像我們的先行者那樣，擔心列位會怎麼聽，怎麼理解，怎麼談論陰道背後蘊含的豐富命題，或擔心獵奇的目光和武斷傲慢的聲浪。因為我們深知，唯有我們不再擔心，我的陰道，我們的陰道，才能真正被說出，被理解，被正視。——《陰道之道》全劇組。」11月4日，相冊刊出的17張北外女生照片流傳到其他網站，照片中的女生手捧白色展板，上面寫著她們藉「陰道」之名體現的性權利意識的觀點。
十七張照片中的白色展板上，寫有這樣的句子：
——我的陰道說：我要尊重！
——我的陰道說：我想讓誰進入，就讓誰進入。
——我的陰道說：我可以騷，你不能擾！
——我的陰道說：別把我當作敏感詞。
——我的陰道說：我要，我想要。
——我的陰道說：初夜是個屁！
——我的陰道說：請不要以愛為名..
——我的陰道說：非誠勿擾。
——我的陰道說：認識自我，「教育」很重要。
——我的陰道說：渴望不被定義束縛的快樂。
——My Vagina says: You need to be invited to get in.(我的陰道說：非請莫入。)
……
照片貼出之後先只在人人網得到小範圍轉發和正面回應，11月4日，新浪微博「女權之聲」（《女聲報》官方微博）將這組宣傳照轉發，使之迅速受到關注。轉發和跟帖評論，在短短幾天內的狀況可以用「熱烈」、「狂熱」、「火爆」以至「瘋狂」來形容。
11月7日，在《陰道之道》開演前兩小時，「成都全搜索」網發布獨家新聞《北外女生發布「陰道自白照」 校方：不便評論》，文章選取了四張十分搶眼的照片¬——「初夜是個屁！」「我想讓誰進入，就讓誰進入！」「我可以騷，你不能擾！」「You need to be invited to get in」，而報導並未提及，這四句話中最受爭議的前兩句均出自於由BCome小組改編的《陰道之道》中的臺詞。成都全搜索的報導在其網站上並沒有得到網友回復和評論，卻成為唯一的新聞源，被其他網媒轉發和再報導。從7日晚到話劇演出結束第二天，新浪娛樂、新浪教育、新浪河南、新浪遼寧、網易校園、網易河南、騰訊娛樂、騰訊教育、搜狐女人、鳳凰網、深圳廣電集團網、天涯論壇、萬家資訊網圖片頻道、萬家資訊網社會頻道、人民論壇網、文匯網、揚子晚報網、東方網等大大小小的網站轉載報導了這次演出活動。這些報導採用引入注目的標題，以「北外女生」作主語，加上諸如「露骨發我的陰道說」、「女生宣言」、「假如陰道會說話」等曖昧字眼補綴修飾，又大多直接引用17張照片，吸引點擊量和網友的評論參與。雖然也有比較嚴肅的跟帖評論，但更多的回帖是帶著髒字的挑釁，含著惡意的質問以及直接的言語侵犯。一時間，網絡上結集匯成一股歪曲、利用、意淫、謾罵的浪潮，汙言穢語的髒水潑向年輕的女大學生們。
11月8日，「陰道自白照」、「陰道之道」成為「百度百科」的新晉詞條，「北外女生」、「陰道之道」等也成了當天新浪網的熱搜詞。從11月4日17張北外女生舉著白板的戲劇宣傳照在網上迅速傳播，到演出結束後第二天的報導、轉載，短短三四天，據人人網統計，17張照片中每張照片的瀏覽量都超過了5萬，而由於被各大網站轉載，每張照片的實際瀏覽量肯定超過了這個數目。如今上網搜索，「北外性別行動小組」在人人網的相冊以及11月4日新浪微博「女權之聲」轉載該相冊的微博都已經被刪除，我們已無從回到當時的「現場」，去感受和了解驚人的點擊量及形形色色的回覆評論。儘管如此，17張照片卻在網上流傳開，無論用哪家搜尋引擎都可以搜到，在一些涉及《陰道之道》劇評的博客文章下，依然可以看到不同觀點之間情緒激烈的爭辯，延續至今。
當所謂的「陰道自白照」被網上瘋轉之際，面對態度曖昧的網媒和言語施暴的網民共同造就的輿論，在人人網、知乎網、豆瓣網、新浪微博和網易博客上活躍的部分網友發起了比較深入的跟進討論。11月8日晚，一篇題為《從「陰道自白」看群氓時代網絡媒體的道德失範》（周昊、曹一格，下簡稱《失範》）的文章在人人網發表，旋即被網易專欄「107調查」（北外英語學院國際新聞與傳播系的學生主辦）、知乎網轉載，文章對發生在短短幾天內的網絡暴力現象進行了有理有據的分析。文章認為，「《陰道之道》涉及到性、愛、性侵害、月經、女性生殖器、自慰、生育、高潮、女性性權平等等議題，而在經過媒體大量轉發和解讀後，已被斷章取義。這些女孩從為話劇造勢變成了被理解成向社會宣言，這組相冊最初的目的逐漸被忽略掉，網絡上的話題只剩下被下半身和部分大腦篩選後的詆毀。」而被引用作為演出宣傳的劇本中的「臺詞被誤認為是她們個人觀點的表達」，「話劇關注的主題（社會性別議題）被無視、被曲解，廣告宣傳方式被刻意直接解讀為個人態度」。
《失範》一文引用了十幾家報導這一事件的網絡媒體的文章標題，並稱之為一場「標題的戰役」，「網絡成為了主要的人們主要的信息源，它的專業性與權威性不僅對信息的傳播具有推波助瀾的作用，更是可以左右網絡輿論。換個角度講，媒體在此次事件中是最主要的發起人。標題的微妙變化，報導字眼的使用以及圖片選取和擺放順序都刻意地改變或決定著人們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媒體能做到的只是報導，報導之後的事情是媒體無法完全控制的。在新浪微博和騰訊微博上，關於北外女生的話劇演出引起了熱議，而『陰道自白照』被微博上的營銷號和個人號（其中不乏微博達人和認證號）瘋狂轉發，網民們很難再關注《陰道之道》這個劇本身，看客們不在看劇，不在看這些臺詞，而是在看是誰舉了牌子，舉牌子的人好不好看，舉牌子人寫的字醜不醜。以鳳凰網發布在新浪微博上的消息為例，男人們更加積極踴躍，佔轉發人群總數的75.8%。」這個階段發生在網上的惡劣回應被《失範》的作者稱為「網絡群氓」現象，作者從傳播學的角度加以分析，指出一方面是缺少「意見領袖」的引導，「熱議中以媒體官方微博發布轉發報導為主導，網民聲討、叫囂為應和，並沒有出現頗具影響力的大V或公眾人物出來站隊、聲討或聲援」；另一方面，「被媒體描繪成主流的觀點的不斷加強 （即斷章取義製造煽動性的標題和曲解活動宣傳語建立其與當事人個體的強聯繫，審視和批評當代女大學生的開放的性觀念），人際傳播中對異常觀點的支持的逐步減少（即從女權主義、女性解放的角度聲援此次宣傳及演出）」。
一部校園改編戲劇的宣傳何以釀成網絡風波？到底是劇組宣傳策略的失敗，還是這個話題本身牽動了各個層面波動不已的社會情緒？
「陰道說」風波中，如上文所言，手舉白板的女大學生引人注目，白板上的言論被當成她們的心聲。雖然是為了配合話劇宣傳，但這種指認也不是空穴來風。當反抗的人們走上街頭，高舉著的標語往往就是他們亮出的態度。
北外的《陰道之道》演出結束後，經由《新京報》、《京華時報》、《錢江晚報》、新浪娛樂、天下女人等知名媒體官方微博的二次轉發，這個話題再引討論熱潮。特別是「女權之聲」微博公開聲援北外性別行動小組，對網絡上最主要的幾條攻擊言論一一回應，並支持北外性別行動小組勇敢地談論和表達性、主張自己的性權利。此外，「女權之聲」還徵集了更多網友，以同樣舉起白板面對鏡頭的方式發表自己的「陰道說」。根據《失範》作者的研究，「女權之聲」的微博也獲得了大量的點擊和轉發，與鳳凰網微博討論的性別結構完全不同的是，62.5%的轉發人數為女性。「女權之聲」還邀請並轉發了知名學者、女權主義者參與評論，艾曉明、李銀河、呂頻、長平等人撰文就話題發表自己的聲援主張。另，人人網上的北外同學也陸續發文申辯和聲援，「知乎網」則以「如何看待北外女生的』陰道獨白』事件？」為題，邀請網友參與討論。這樣的糾偏將討論的視點集中於這個事件的原初意圖上，從而沿著話題應有的思路將討論引向深入，並直接支持了北外的女大學生們。
由北外女生宣傳話劇《陰道之道》引發的網絡媒體輿論大約分為四種類型：第一類，不顧原帖宗旨，看到「陰道」等字眼後惡意聯想，恣意對包括女大學生在內的廣大女性開罵的；第二類，支持宣傳女權話劇，但認為其宣傳方式不當，標語低俗，甚至懷疑是一種「炒作」的；第三類，反對女權（主義）話題，認為中國目前道德淪喪，女性的自由度（包括性解放）已超出應有的道德限度的；第四，支持女權話題，力挺女權主義行動派，為意識提升的年輕女性辯護的。可以想見，各種觀念交織在同一議題的帖子下，一個人的看法中也可能矛盾重重，而支持和反對的意見往往又會在論戰夾雜的個人情緒的影響下顯得糾纏不清，這是網絡上普遍常見的現象。對於罔顧原初議題，一看到「陰道」字眼，看到年輕的女性舉著標語牌的照片，就內心陰暗地展開豐富聯想的髒水亂濺者，我們斥之以「網絡暴力」、「群氓」似乎也還不夠。
為什麼會大量出現這種辱罵的、歪曲的和意淫的口水言語？也許有意無意的曲解顯示了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的分化，利益、文化資源、話語權不公帶來的心理落差。另一部分認真了解了《陰道之道》話劇宣傳的來龍去脈的網友，仍然認為這種舉標語牌拍照並放在網上宣傳是方式不當：或認為「陰道」是隱私話題，不宜直接談論，甚至標語內容「涉嫌生產性暗示圖片」，或認為標語低俗、赤裸，應選擇更溫和、更具策略性的宣傳手段。這樣的言論背後，存在著一種強烈的道德判斷，關於在當下中國的社會文化語境中，什麼能夠或應該被談論與討論，發言者的姿態，對於現實的態度，以及受困擾的道德話語處境，都透露在討論話語中，顯示了當代中國複雜的倫理總體現狀。典型表現為性話語禁忌，或鑑於「中國國情」不宜製造這樣「敏感的輿論」，雖然表面上不反女權，但言論背後，則有將女性追求性解放和自主當成淪喪道德的表現者與罪惡之源的意味。
在這次網絡事件中，也存在一種激烈的反女權的言論，明確認定中國當下的社會環境道德敗壞，中國女性自由過度，甚至認為廣大女性應該對這種道德處境負責，而在北外「陰道說」風波中，女大學生群體無形中成了替罪羊。持這種觀點者明確反對女權主義，尤其是持自由主義思想的女權主義，呼籲女性回歸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這樣的言論當然是對原話題的偏離，但也不是沒有關係。話劇《陰道之道》中所表達的女權思想和訴求基本上被忽略。或者說，他們眼中的「現實」與支持《陰道之道》話劇的網友眼中的「現實」並非同一種現實。一個社會由不同的人群構成，受教育狀況和生存境遇不同的人群因而也就有不同的現實感與現實觀。到底如何達到群體之間的溝通和相互理解，在一個充滿矛盾的時代，是需要相應的方法與策略的。
北外女生宣傳《陰道之道》話劇引出的核心議題有關女性的性主導權與性言論權，可納入廣義的女權議題之內。「我的陰道說」行動，根據《女聲電子報140期》所作的歸納，「它含有幾個讓人們『不得不』感興趣，以及讓婦女權利的潛在反對者『不得不』動員起來的因素：第一，與性有關，而且直露；第二，所傳遞的信息通俗明確；第三；真人亮相，身份清楚；第四，有高調的『冒犯』色彩；第五；來自最受關注的女性群體——女大學生，而且是名校。」「很多女性身份都有汙名的包袱，都可以成為攻擊的理由，女大學生這個群體所受的性汙名或許最扭曲，因為她們吸引意淫，然而教育給她們帶來的解放包括性的解放的可能性，也最令男權道德控制者焦慮——她們靜處象牙塔中尚被編排各種『墮落』傳說，如果敢走出來，更甚的是還敢談性，反制她們簡直是一種維護既有秩序的義務」。
表述性自主、性解放，女大學生因其身份而更容易受到攻擊，一方面，有評論者理解到「受過教育的精英女性和中國普通大眾之間的觀念衝突依然客觀存在，因為這些女生是在用女權主義的觀點看問題」(鳳凰衛視記者閭丘露薇)，另一方面，也有網友質疑「北外女生策劃的陰道獨白如果能更多關注下這些內容，而剔除掉那些『我想怎麼爽，就怎麼爽』之類的中產階級享樂宣言的話，她們標舉女權主義的行為恐怕也就不會那麼被一般社會大眾所反感和詬病了吧」(新浪微博網友@偶才是樹上的男爵)。這兩種看法都是將女大學生群體與社會大眾之間的關係理解為「啟蒙/被啟蒙」的關係。
而艾曉明、李銀河在聲援的文章中，都以讚美和鼓勵的口吻，將女大學生視為女權運動的急先鋒和推動者。李銀河以《北外女生女權宣言賞析》為題的新浪博文，把標語文本歸納為年輕的女大學生對「性愉悅權」、「性自主權」、「性話語權」的爭取和她們的「性價值觀」的標舉，博文結尾，李銀河情不自禁地抒發：「勇敢的北外女生，我羨慕你們生在這個女權張揚的時代，願你們繼續為女性權利發聲。你們是自由、快樂的新女性！我支持你們，我愛你們！」艾曉明接受「女權之聲」電話專訪，在受訪中，她借題發揮，認為「男權文化所受的挑戰遠遠不夠」，她將北外女生的行動納入「中國民間女權運動」因而也是「公民運動」的框架中，討論女權運動作為文化批判和社會運動在當代的重要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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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早
十年辛苦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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