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文與你分享普通人的《論語》
本期我們分享第六篇《雍也》的最後幾章。先來看今天的第一章: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問仁,曰:「仁者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樊遲問知」的知讀為四聲,與智慧的智相通,但由於本章涉及的主題是關於治國原則的,所以這個智解釋為明智更為合理。「務民之義」的民就是人,這個民不是政治概念上的人民,而是倫理意義上的人,那麼,民之義就是人之義,也就是人道,歸根結底就是人倫。所以,務民之義的意思就是重視人倫的明確或者以明確人倫為要務。本章的大意是這樣的,樊遲向孔子請教怎樣做到明智。孔子說,重視人倫準則的建設和教化,對鬼神的祭祀要誠敬但不要過分迷信。樊遲緊接著又向老師請教關於仁德的問題,孔子說,經過艱苦實踐而獲得的仁德,才可以叫做真正的仁德。
智首先是理性,孔子在闡述治國原則時提到祭祀鬼神,是其時代特性使然,在當時,祭祀在某個方面是社會結構、秩序的情感根基,孔子同時提出祭祀和人倫,是認為穩定的社會秩序既要有情感根基,又不能脫離現實,而敬鬼神的禮儀規範,終究是為了服務於現實生活、現實倫理、現實秩序的。宋代學者程頤對這一章前半部分的理解值得我們借鑑,他認為如果黷信鬼神則會迷惑於人事,而在春秋時期,周禮已經沒落頹廢,在這種情況下遠離鬼神又導致了在相關儀禮中不敬,所以孔子認為能遠且能敬為可貴。
本章的後半部分所講的仁和前面治國的明智並非無關,和往期的很多章節一樣,這一章裡樊遲所問也不一定是在同一時間,還是因為二者之間存在著聯繫,才被《論語》的編輯們放在一起的。首先,後半部分的表層意義在於,仁德的獲得必須建立在實踐的前提下,只是知道仁、懂得仁,而沒有轉化為實踐經驗和實踐成效,那就不能稱其為仁。其次,從前後兩部分內容的關聯來看,現實社會的人倫關係是實踐仁德的唯一載體,對鬼神表現的誠敬也是為了配合仁德,更好地在現實人倫中得以實施並產生正面作用。
下面一章在《論語》中非常重要,對於有志於修養君子德行的士人來說,意義也很大。但我認為歷來的注釋還是存在較為明顯的缺陷。我們先看原文: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以往註解的最大缺陷,是把智和仁分開來放在不同的人身上,割裂了智和仁的關聯,限制了為學者對智與仁進行整體領悟。
首先,本章中出現的所有「者」字,都應譯為「的」,而不能譯為「的人」。下面,我們分別討論各句。
第一句:智慧給人的樂,像水那樣,水所流經的自然地理環境,可視為孔子所說的「天命」;仁德給人的樂,像山那樣,山含養萬物,產出財貨,這就是仁德。
第二句:智慧像水,水性動,所以智性動;仁德像山,山性靜,所以仁性靜。《中庸》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故而智、仁近道。
第三句講的是智慧和仁德在修養成熟後產生的效果:有了智慧的結果是樂天,有了仁德的結果是知命,知命則壽。所以說智者樂,仁者壽。
這一章的重點不是在於區別什麼是智人,什麼是仁人,重點是指出智和仁會給為學者帶來什麼。仁且智為聖,它倆在《論語》中一起出現了很多次,仁和智不能分開來講。
前面兩章分別論述了智和仁對於治理國家和君子修養的意義,接下來一章,講述了兩個國家在治理上缺少了什麼。子曰:「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齊魯兩國是周朝正統的兩個大國,一個同姓,一個異姓,一個經濟大國,一個文化大國,很有代表性。理解這一章,要從後往前推。「魯一變至於道」的道是專指,指的是周道,即周初建立的政治體制和文化體制。孔子對齊魯兩國還是總體肯定並抱有希望的,齊國有稱霸的餘威,有較強的國力,從孔子對桓公和管仲的肯定我們也能略見一斑。雖然如此,和魯國相比,它好智尚功,缺少禮樂的修正和約束,如果有,則搖身一變即成魯國。魯國雖有天子禮樂,文化發達,但到了春秋時期,擁有周公禮樂的魯國,徵伐也不「自天子出」了,這就是魯國所欠缺的,就是自天子出的「周道」。從這一章我們可以看出,孔子的為政思路比較明確,在富國強兵的基礎上,加強禮樂制度和等級制度。
與這一章內容十分相似,且在政治思想上配套的,是第十三篇《子路》中的一章,我們移到這一期來合併分享。子適衛,冉有僕,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大概意思是說,孔子到衛國去,冉有給他駕車。孔子說:「人口很多啊!」冉有說:「人口很多了,那接下來怎麼辦呢?」孔子說:「讓他們富裕起來。」冉有又問:「那再接下來呢?」孔子說:「教化。」
我們對照上面兩章,可以看出孔子為政方略的一致性,「富之教之」是針對廣大基礎民眾的政策,而「齊一變魯一變」本質上也是先富之再教之,是針對國家上層的治理政策。
下面一章,又是一個謎。子曰:「觚(gū)不觚,觚哉!觚哉!」觚是酒器,但更是禮器,一般用於鄉飲酒禮。為了這個觚,歷代學者也是頭疼不已,花了很多精力去考證說明它。有的說孔子是因為後來人亂改這種禮器的形制而感嘆,也有的說是因為後來的貴族不僅在鄉飲酒禮上用這件禮器,而是隨時使用,更可氣的是還拼命續杯,所以孔子大發感慨……但我覺得這些解釋都沒有真憑實據,這一章的內容一樣屬於《論語》的編輯們很清楚,但我們一頭霧水的內容。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在觚上較真了,孔子感嘆的原因,很有可能和我們在第13期分享的「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差不多,我們知道這個就可以了。
下面的一章的內容又涉及到當時的整個社會。子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這句話有兩個重點,我們從後往前說,第一個是「民鮮久矣」的民,其含義很確定的就是指民眾,如果進一步準確地描述,應該是指各個諸侯國的「國人」這一群體。第二個重點是「其至矣乎」的至,有「乎」這個感嘆詞綴於後,再加上《中庸》這篇論文留給我們的印象,我們會把這個至字朝著高大上的方向理解,但縱觀《論語》,結合本章中庸之德所對的民眾,孔子所說中庸的至,應理解為至關重要、至可寶貴,而非高不可攀的意思。而《中庸》作為專著,則很有可能曲解了孔子中庸的原意,或者說深化、發揚了孔子的原意。至於子思所說的中庸兩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們先不討論,孔子的中庸應該是很現實的、操作性很強的一系列社會準則,說得更簡單一點,就是我們在此前已經提過很多次的「義」。這一章表達的含義,很可能和上一期的「祝鮀之佞,宋朝之美」相似,從另一方面說明當時社會的整體亂象。
接下來是《雍也》這一篇的最後一章,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在這裡,「何事於仁」的事,意思是與……一類的事,「堯、舜其猶病諸」的病就是患、擔心的意思。子貢問孔子,如果能廣泛地施與,普遍地救濟,您覺得怎麼樣?能算是仁嗎?孔子說,那怎麼還能算仁一類的事情,肯定已經是聖了!就連堯、舜這樣的聖王也擔心自己做不到呢。仁,就是自立而後立人,自己通達而後助人通達。能夠從身邊的人著手,將心比心,這就是行仁德的方法了。本篇結尾,又回到了君子修養的最終目的——實踐仁德。孔子一方面明確了仁、聖的區別,博施廣濟需要有位為條件,並非像仁一樣人人可行;另一方面,志向過於高遠,則行動上則會沒有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