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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新聞記者 張杰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李商隱詩句意象迷離,用典高妙隱晦,千年來吸引無數人閱讀它、揣摩它。李商隱就像一座礦,後人用不同的工具,不同的方式去挖掘開採之,各自獲得寶貴的收穫,這其中也包括很多後輩詩人。在當代詩人中,《星星》詩刊主編、詩人龔學敏,就是李商隱的「粉絲」讀者之一。他閱讀李商隱,思考李商隱,還將李商隱翻譯成一本白話文詩集。「我是以新詩的名義在向李商隱,向偉大的唐詩致敬。」龔學敏說。
2019年夏季,酷熱浮躁的氛圍中,他開始集中閱讀李商隱。先是傳記,後是不同版本的詩集。耐嚼耐品的李商隱詩作,慢慢帶他潛入一個很深的詩的境界。這個境界清涼,美好。龔學敏就想,李商隱的詩比較晦澀,難懂,「能不能用一種易懂的方式,把李商隱這種詩的境界承接下來,用現在的讀者容易接受得到的白話文,重新表達出來。這種白話文還是不能是大白話的直接翻譯,而是也要成為一首詩。」就這樣,他一首一首,以詩「譯」詩,譯出100首,近日被長春出版社集結成書《像李商隱一樣寫詩》出版。
化解隱晦,承接詩意
為讀者提供了讀懂李商隱的一種簡潔方式
翻譯李商隱詩作的翻譯、闡釋之作很多,也有人根據李商隱的詩詞意境去寫自己的詩。但像龔學敏這樣一個寫新詩的人,把李商隱的古體詩,用新詩的形式,「翻譯」出來,很是罕見。李商隱寫「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龔學敏這樣翻譯:「春心啊,莫與那春天的花朵們一起爭相萌發/每一寸的相思,都會化為一寸讓人心灰的哀愁。」 李商隱寫「刻意傷春復傷別,人間唯有杜司勳」 。龔學敏這樣翻譯:「把傷春和傷離別的題材寫得如此之好,人世間,唯你杜牧了呀。」
在將舊體詩轉換成新詩的過程中,龔學敏努力用新詩承接了李商隱詩構思新奇,風格穠麗的詩意,又化解了其隱晦迷離,難於索解的困難,同時又不失其立意的高度和詩藝的絕妙,為讀者提供了一種讀懂李商隱的簡潔方式。
在新書出版之際,封面新聞記者與龔學敏進行了一番面對面的交流。聽他分享自己是如何理解李商隱,其晦澀其無窮,以及自己作為一名當代詩人,如何從傳統中獲得啟發,汲取營養的心路過程。
「在自然中找到人性發展的方向,找到情感流淌的方向」
封面新聞:閱讀就是與作者對話,與過去的時間對話,往往能激發讀者自己的創作欲望。《像李商隱一樣寫詩》這本書其實可以說是閱讀的產物。你覺得呢?
龔學敏:是的。遇到高質量的藝術作品,身為讀者的我們,也往往會被調動出創作欲望和力量。尤其是像李商隱這樣偉大的詩人,經過了歷史的陶冶,是經典化的果實,具有非常大的能量。
封面新聞:在閱讀、翻譯李商隱的過程中,你在他身上看到最閃光的地方是什麼?
龔學敏:李商隱生活在一個行將衰敗的朝代裡,而且他自己的具體命運也非常坎坷。在這樣的狀況下,李商隱通過詩歌找到了自己的安身立命所在。他不懈地追求著詩美,可以說到了刻意的地步,這種執著,像是一股清泉,滋潤了他自己,也滋潤了後代的讀者們。他通過獨特的詩歌藝術,表達出了自己所處的時代和自己的命運。
封面新聞:你作為一名寫新詩的當代詩人。在寫作上,給你帶來最大的啟發是什麼?
龔學敏:從詩作中,我們可以看到,李商隱始終在自然裡能夠找到自己的切入點,找到人性發展的方向,找到情感流淌的方向。這是我們作為當代詩人,特別應該重視的。他與自然親近,在自然中尋求自身情感寄託的方式,給我一個很大的開啟。可能有時候我們太過於注重自我,忽略了人與自然的關係。大自然是詩歌寫作的富礦。
封面新聞:在我個人的感覺裡,現在中國的新詩寫作好像到了一個瓶頸期,普遍都需要學習的時期。其中一個重要的面向就是,向傳統學習。你覺得呢?
龔學敏:是的。多年來,我對中國新詩的發展充滿著期待。這種期待就是,誰能夠把中國優秀的傳統詩學繼承得最好,並且從現代的角度,發現人與自然新的的詩性存在,並且,抒發出人類離開農業文明,進入工業化、信息化時代後的情感,這樣的詩人,將很可能是中國新詩真正意義上的大師。比如李商隱詩作的一大特點就是有大量的物象。這對現在很多人「寫詩不及物」的毛病,是一個很好的提醒和糾正。
封面新聞:傳統詩詞的成就很偉大。但是大家都公認,現在的人不可能全部回到傳統詩詞寫作。詩歌的形式是必然要發生變化的。傳統詩詞只能是一部分的興趣和愛好,而不是詩歌創作的主流。
龔學敏:是的。因為時代變了,生活內容變了。舊體詩的形式,無法承載現代生活。而且很多詞的意思,都發生了演變。但是,新詩依然可以向傳統詩詞學習,把詩魂繼承下來。
「絢爛至極歸於平淡,但首先你得絢爛過」
封面新聞:一提到李商隱,總是要說他的詩隱晦,難懂。但我認為,如果晦澀得有道理,也是很有價值的。哪怕你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你讀下來都有收穫。你怎麼理解李商隱這種晦澀?
龔學敏:我覺得,李商隱的晦澀跟他寫詩用典比較多有關。要懂詩,就得知典,知出處,知喻意。這對於讀古代典籍少之又少的現代人而言,不懂就自然不過了。李商隱本是用典的高手;四是李商隱寫詩對語言的美的追求也是登峰造極的。這種對語言的追求,不管在哪個時代都在引領語言本身的發展,發展必然意味著創新,創新很多時候就是讀不懂。
現在的人讀舊詩,尤其是對年輕人,對沒有文學喜好的年輕人而言,說輕易能讀出妙來,肯定不是真話。一是白話文的普及已經過了百年,受教育時,為了應對考試,學的那點古典文學底子在成年後要想讀懂除了課本上學過的舊體詩,真還吃力了。畢竟,我們生活的環境,已經遠離了那個語境;二是詩歌和人類社會都在不停地發展。舊體詩在很大程度上已經不能表達現代人的情感世界,以及現代人對世界的認知。新詩通過一百年的發展,雖然對是否成熟說法不一,但是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小傳統,這個是不爭的事實,它和現代人的情感世界更容易交融,從而自然而然地和舊體詩有了距離感。
封面新聞:也就是說,白居易的通俗易懂,與李商隱的晦澀,其實並不衝突。
龔學敏:肯定不衝突。我查了一下《唐詩三百首》,白居易收入6首,李商隱收入24首。從中可以看出《唐詩三百首》對詩歌和詩歌語言的一種態度。晦澀也可以意味著,理解會有更多的可能性。而且李商隱的複雜、晦澀,與世界的複雜也相對應。絢爛至極歸於平淡,但首先你得絢爛過。複雜過,絢爛過的人,才更有資格講簡單。
封面新聞:《像李商隱一樣寫詩》這本書是你閱讀李商隱的一個成果。但就像「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讀者可以看完你的解讀之後,獲得一些啟發,然後自己去讀李商隱。
龔學敏:是的。每個人都應該自己去讀李商隱。李商隱是讀不盡的。他是一座富礦,每一個人都可以帶上自己的工具,去挖挖看看。包括我自己,對李商隱的挖掘,也會繼續進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