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年輕一代的中國臺灣作家黃國峻、童偉格,在臺灣的馬華作家黃錦樹、張貴興等人的作品逐漸進入大陸讀者的視野,同時著名左翼作家陳映真的小說全集也在理想國出版。
6月24日,上海師範大學對外漢語學院副教授王小平和作家郭玉潔來到「跳島FM」第13期,一起討論臺灣當代文學的發展現狀和脈絡,以及大陸文學與臺灣文學之間的映照關係。
跳島FM EP13 試聽版
一種不一樣的「衝擊」
「一開始,我把臺灣文學當作一個 『衝擊』。」郭玉潔回憶,大學剛畢業時她在北京三聯書店看到了一批臺灣文集,包括朱天文的《花憶前身》《世紀末的華麗》,朱天心的《想我眷村的弟兄們》等等,感覺打開了新的世界。
郭玉潔
「我成長的年代,文學還是在一種現實主義的寫作脈絡裡,讀到的很多書都是很寫實、很鄉土的,然後突然看到了非常不一樣的寫作。這種衝擊感有點像中學時第一次讀到張愛玲的小說。」郭玉潔說,那種「不一樣」有兩個層面,一是那種現代派的優美雅致的文字,一是有關城市的感受與描述。
「我記得《世紀末的華麗》寫一個女子在臺北的一個頂樓裡,不跟別人接觸,每天做手工。那種一個人的孤獨狀態,和我們以前在鄉村、家族裡的感受非常不一樣。再後來看《荒人手記》,又是一系列衝擊。這是我對臺灣文學的最早印象。」
而王小平在2003年前後去臺灣做博士論文,論文有關臺灣與大陸的文學交流,主要談的是臺靜農這一代作家在1945年到1949年之間如何在臺灣傳承從大陸起源的「五四」新文化精神。
王小平
因為搜集資料的需要,王小平在臺灣住了兩個月,一開始從知識分子研究的角度進入臺灣文學,後來也慢慢對臺灣文學的發展產生了興趣。2016年她去美國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訪學,剛好遇到了白先勇,也向他請教了關於臺灣文學的一些問題,包括白先勇自己的創作經歷和心得。「因為有這樣一些接觸,我對臺灣文學的歷史細節有了更多了解,對臺灣文學的感性認識也慢慢多了起來。」
文學的鐘擺:直面現實還是凝視自我?
在郭玉潔看來,現代派在臺灣文學中完全佔了上風,也就是從朱天文、朱天心、張大春那一代之後,臺灣作家對現代寫作技巧的實驗和實踐緊跟歐美潮流。
「有一次我採訪駱以軍,他就講袁哲生、黃國峻、邱妙津這一代小說家寫的都是密室裡的自我,很受困,也很自我折磨。精神上的觸角一定非常細,然後就不停地練那個東西。因為精神上的折磨,很多人都自殺了,還有人患有抑鬱症。我到臺灣讀書的時候,創意寫作班上都是很年輕的同學,我就發現抑鬱症比例的確很高。因為他們都那麼年輕,就只能寫自己,一直在觀察自己的內心和自己的行為,困在這裡出不去。一方面他們寫作的題材會很窄;另外一方面,每一篇都挺神經質的。」
而當郭玉潔回望臺灣文學的脈絡,她發現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寫實主義是那麼好,有非常沉重的現實感,和底層站在一起。「所以我這幾年又回到了現實主義這個脈絡,包括在看大陸小說家的時候。我覺得以前我沒有很公平地看待它(現實主義),因為它是我們生活在其中的一個文學潮流——我們總渴望沒有的東西——可是它原來是非常成功的。」
王小平認為,臺灣年輕一代的寫作歷程發展到後來就像一個鐘擺,總是在兩個極端之間不停擺動。「當現代主義向內轉發展到一定程度,新的出路似乎就很難找到,那麼這個時候再回過頭來,向另外一個方向去汲取一些文學資源和文學經驗,比如說現實主義,比如說臺灣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鄉土文學,比如對很廣闊的社會的關注,比如像陳映真、黃春明這些人,從他們那兒是不是又可以找到一種新的寫作可能性,從而打開更大的寫作空間?」
臺灣小說家和大陸小說家的任務是一樣的
王安憶曾說,1970年代發生在臺灣的鄉土文學之爭,對於大陸文學來說像是一次提前的預演。
「其實我們今天談臺灣文學,也可以為我們討論大陸文學提供很多借鑑。」王小平說,早年臺灣文學整體上受大陸文學的影響很大,比如上海對臺北的影響是非常明顯的,有很清晰的線索可以追溯。而臺灣的當代文學對大陸文學也有一個反作用——1949年之後,張愛玲這條線索,這種世情小說的傳統在大陸斷掉了,但是在臺灣接續下來。「有意思的是,在臺灣接續下來之後,大陸的年輕人又受到影響,把這個帶回來。這種文學之間的關係確實非常複雜。」
「我覺得每個地方的文學發展都有自己的軌道。臺北和上海可能會有相似的地方,因為都是在大都市的生活環境裡,然後也受西方影響。我從臺灣回到上海之後覺得我們挺多元的。這麼多年不同階段的歷史就在一個城市裡完全並存。」郭玉潔說,中國大陸幅員遼闊,每個人背後都帶著很寬廣的地域和很重的家庭故事。「我一個臺灣朋友來上海玩,後來又去了杭州,他就覺得來這邊之後身體立刻變得非常解放,因為不像在臺灣,有那麼強的距離感。」
「每個年代的寫作者都有自己要解決的問題,這些問題只能硬碰硬地去解決,是繞不過去的。我自己的感覺是,在之前的很長時間裡,我們這邊的文學寫作者,尤其年輕寫作者是不如臺灣寫作者的,理念和技巧都不如。可是這幾年我有點覺得雙方處在競爭狀態了,這是挺好的一個事情。」
最終,郭玉潔給出了自己的判斷,其實也提出了自己的期待:「我們這一代或者更年輕的寫作者,我們寫作的任務是什麼?我們該怎麼去把握現實,怎麼從看起來好像彼此一樣的生活裡找到內核?這點對於臺灣小說家和大陸小說家,任務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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