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12月16日 ,寧夏南部海原縣一帶發生了一次8.5級大地震。據當時《陝甘地震記略》一文報導,大震後災區人民「無衣、無食、無住,流離慘狀,目不忍聞;苦人多依火炕取暖,衣被素薄,一日失所,復值嚴寒大風,忍凍忍飢,瑟瑟露宿,匍匐扶傷,哭聲遍野,不特餓殍,亦將強比僵斃,牲畜死亡散失,狼狗亦群出吃人」。關於這次地震,民間傳說也不少。有說,地震發生後,由於科技落後,三個月後,震中有人逃出來,外界才得知震中在海原。傳說,地震發生後,山崩地裂。知縣夫婦在縣衙院內,就是跑不出大門,情急中,將唯一的女兒推向大門外,哪知,此時門外裂出一條巨大的縫,將其女兒吞噬後,重新合攏。小時候,常聽爺爺講,回民教主召集群英,在山溝裡開會,準備造反,結果,老天發怒了,把兩山合攏,沒一個逃生。今天回想,在爺爺生活的那個時代,回漢兄弟不團結,所以才會相互詆毀。
西安州城垣遺址
(資料:西安州城址位於海原縣西南20公裡處,背靠天都山,城址是長方形,邊長近千米,殘存城牆高3至5米,宋夏至清歷代各類瓷片隨處可見,出土文物有菱花銅鏡及宣德爐等,現在的古城遺址是1920年海原大地震之後遺蹟。西安州古城是研究古代城池的重要遺蹟,尤其對明清城市建築風格和研究極具參考價值。)
今天回想,對於海原的無知,我深感慚愧。我們穿過西安鄉,行至不遠處,突然發現高大的城牆垛。我立即讓小王停車,下車看石碑,才知道,這裡是古西安州城垣遺址。
這是我所見過的,真正的古代城牆。由黃土夯築的城牆,現在看起來,還很有氣勢。雖然城牆千瘡百孔,有些地方已殘缺,就如我停下的地方,被截斷修建了一條公路。高大的牆體上,被風雨侵蝕的痕跡,非常明顯,還有小草蔓延上去,在上面紮下根。城牆裡面,有大片的莊稼,遠處有村莊。我閉目想像,這古代小城當時的盛況,卻怎麼也想不出來。那次慘烈的大地震,讓這城從此敗落下去。
路過村莊時,看到一幢古式建築,我們驅車過去。原來是鐘樓,有四個門洞,每個洞門上有兩字,分別為:逥照、金闕、迎陽、極拱。既然是鐘樓,在古代,應該是城中心地帶了。而今,以它為分界,一邊是農田,一邊是村居。
想看看這古城後裔今天是如何生活的,我們就進到村子裡,多數房屋屬近幾年新建,紅磚紅瓦,鋼窗也被刷成紅色。有一家人,正在麥場上裝糧食,場上大部地方還積著雨水。兩個男人站在一旁,一個女人用簸箕裝,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子雙手將糧袋口撐開。另一個女人懷裡抱著小娃娃,身後還跟著個男孩子,在旁邊看熱鬧。幾乎每家院裡都架著衛星接收器,門口帖的大紅對聯還保存完好。我看了幾家,其大門、正屋門都開著,正上方牆上懸掛中堂,中堂下有案桌,上有瓷器等物品,桌兩邊有椅子。家家院外都有地窖,有的用轤轆提水,窖口上面用水泥板蓋緊。個別家院牆外邊有圈,全部用紅磚砌成,感覺很小,不像是養大牲口的,也不像羊圈。我下車去看,聽到有豬叫聲,好奇地去到圈牆邊,果然是兩頭黑豬,豬毛油光發亮。它們看到我,猛然一驚,尖聲大叫,跳起來,往窩棚裡跑。我明白了,原來這裡住的都是漢民。
安靜的村莊,聽不到雞鳴狗叫。安逸的人們,偶爾有在外的,大人或閒聊,或不緊不慢地做家務;孩子們或翻牆,或靠在牆邊發呆。到西邊的城牆,這裡竟然還被掏成窯洞。牆根下有幾間被遺棄的房屋,早沒了門窗。出城,我們再次停下。城外牆根下,有戶人家,看起來比較富裕,門樓、及外牆全用白色瓷磚裝飾,其門外路邊的廣場上有石碾、石磨等廢棄的傳統用具。
有國家的保護,這座古城牆,肯定還要存在很多年。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早淡漠了那場天災,但這座古城,會時刻提醒我們,與自然和諧相處,是多麼重要啊!
震柳
(資料:震柳,位於西安鎮園河的哨馬營河床,屬哨馬營四大怪柳之首,樹齡400年左右,樹高9.8米,胸圍560釐米,平均冠幅13.3米,其中東西13.2米,南北13.4米。海拔1870米,坡向西,坡度5度。該樹海原人稱「震柳」,1920年海原大地震,地震斷層反時針旋扭造成山體錯位,將這棵古柳撕成了兩半,但這棵柳樹還是活了下來,現依然生長旺盛,成為人類研究地震的活化石。)
在縣城,就聽賓館服務員說,海原有震柳,樹心是空的,但具體方位說不清楚。從昨晚到今天,其實就是為看震柳,我們才到處行走的。
從天都山下來,與郭老伯在車上閒聊。前面有一群羊,車速慢下來,郭老伯也叫停車。他下車對我們說,從前面這個岔道下去,穿過一個村莊,再往前走,就可看到震柳了。我說:「把你送回去吧。」他笑說:「不用了,馬上就到家,我走回去。」看著他,我心裡感嘆,多麼樸實,多麼熱情,一個善良而又樂於助人的好人啊!
沿這條小道沒走多遠,就沒了路。到處是亂石頭、大坑,如果不是越野車,無法再前行。到岔路口,憑著感覺,我們向左拐上去,結果又進入到村子裡。遇到一個中年男子,根本不知道有震柳。再往前,看到路邊有個老頭,拄著拐杖,站在牆下。看年歲,好像很大了,心想他應該知道的吧。結果我們說話,他聽不懂。小王試著說了句此地方言,他好容易聽明白了,還是很茫然,不知震柳的事。就在我們失望之際,旁邊有個小孩子,插話了。他說:「好像有道溝,那兒有柳樹,就是村外那條道兒,端端往前走。」
謝過後,我們出村,重新走上那條鋪著亂石片的小路。我笑對小王說:「老百姓是不會關心這種事的,或許從內心深處,他們有意要淡忘那段不幸的日子。只有我們這些局外人,吃飽了撐的,才來尋找刺激。」
道路情況更糟,雨水將裸露的路面衝出許多溝壑,旁邊有條深溝,很長一條,被切得很深,估計也是水之功。這裡應該是溼陷性黃土吧!我心裡想。如果不及時維修,將來怕是無路可走了。
走陌生的路,探求未知的世界,如果缺少勇氣與毅力,終會功虧一簣。走了很久,又進到山裡,仍看不到一點柳樹的影子。小王對我說,怕是沒有呢。我開玩笑:「既來之,則走之,就像剛才那樣,堅持就是勝利!」轉過一座山,再一座山,看到一條溝,溝前方的下面有幾棵柳樹。我說:「怕就是這裡呢!」
車到近前,有塊石碑,憑經驗,肯定就是震柳所在地。我們倆高興地歡呼起來。
下車,我即跑下河灘,對著那柳發呆。乾涸的河灘上,亂石疊加,雜草叢生。這幾棵樹,沒有樹幹,從地面長起,直接分杈,然後生出萬千姿態。有棵樹,本是三股樹杈,一股早斷了,中間是空的,像鱷魚的嘴,衝著我呲牙。另兩股,中間是空的,也就是說,樹心是空的。空心樹,非但不死,也沒有被風雨折斷,反而茂盛成長,真是奇蹟!其外面的樹皮上有大塊的疤痕,有蟲眼,但沒影響到樹冠的繁枝茂葉。粗糙的樹皮上,附有淡綠色的苔鮮。截斷處,呈古銅色,說明其傷口時間的久遠。小河灘上,有父親帶著兩個穿校服的孩子,正在做農活。西南邊的山坡上,本有幾戶人家,都已殘破不堪,想必早就搬遷至別處去了。北邊不遠處,有三頭小黃牛,正低頭吃草。山坡上,生長著淡淡的綠草,看得出,過去的農田,已退耕了。
我仰著頭,在樹下走來走去,小王提醒我,小心腳下的牛糞。我低頭看,有些是新鮮的,有些已曬乾了。樹不會說話,但它們用自己的身體,給自己書寫出歷史。自明朝以來的四百多年,對人類社會來說,足夠長久,因為已改朝換代多次了。人也生生息息,不知多少代過去了。而這些柳樹,依然在這山溝裡,生活著。風在頭頂吹,樹冠發出轟鳴,聲音不大,低沉渾厚。在如此惡劣的自然環境裡,經過那場大災難,這幾棵柳樹還能存活這麼久,更顯古樸與凝重。聖人說,上善若水,厚德載物。九十的光陰,讓經歷過那場災難的人們,全部作古了,甚至他們的直系後二代,也老矣。柳樹們,在這寂無人煙的小山溝裡,你們聞聽了幾朝更替,見證了那場慘烈的地震。你們用自己殘疾的身體,把歷史的蒼桑,那場地震的慘烈展示給人類,警示人類。
201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