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斯坦說:「巴赫是一個人,而不是上帝,但他是上帝的人,他的音樂自始自終都受到了上帝的恩澤。」
事實確是如此:他使我們聯結了宇宙。
巴赫的音樂,可以像衣服,每天穿在身上。今天我穿上《英國組曲》或者《法國組曲》,心情可以好得像花。明兒換一套《布蘭登堡協奏曲》,出席一場飯局。晚上再披一件《哥德堡變奏曲》,睡不睡得著又有什麼關係。無論什麼場合《十二平均律》隨手套上。如果穿上《無伴奏大提琴組曲》或是《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與帕蒂塔組曲》,都將是最感性的自己。
早上,我去跑步,在馬路上看到掛著「熱烈歡迎上海援鄂醫療隊凱旋」的大巴。心裡湧著酸楚,那些與親人分別的日子,醫護人員肯定非常思念和孤單;那些冒著病毒極大風險的日子,醫護人員肯定需要十二分的勇氣和力量。
送別「抗疫戰士」的那一天,武漢市民自發在陽臺上,大喊:「再見了,謝謝白衣天使,祝你們一路平安!」
而有些醫務工作者的名字將永遠留在了抗疫的紀念碑上。
音樂忽然響起巴赫的《馬太受難曲》。我們在前進的路上,總有人重如泰山。
首次演出馬太受難曲,是在1729年的耶穌受難日的星期五。現存的唯一一份對此的評價,來自一位不知名的貴族夫人,她曾經說過:「上帝保佑!這不就是一場喜歌劇嗎!」
所謂的「喜」,在當時理解為「戲劇」的意思。那位夫人聽了受難曲,想到了歌劇,是可以理解的。巴赫的音樂是一種內在的和自發的戲劇形式,它不需要刻意去描寫高度激情或是強烈情緒。巴赫的音樂,在聽者的眼睛裡,看到的是一部帶著衝突與和解的戲劇;在聽者的靈魂裡,感受到的是一種宏浩的經歷。那位夫人抓住了實質:她感受到不舒服,因為音樂震撼了她。
30歲時的巴赫在魏瑪,自信的巴赫
前幾天,有個朋友失戀了。放棄或許比堅持更難。人的一生,總是在成長,經歷一些人,經歷一些事。是好還是壞,也許直到要寫墓志銘的時候才能知曉。我安慰不了她,給她放了馬友友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
疫情中困在家裡的馬友友用「薩拉班德」為一線醫護人員紓困
大提琴,被譽為最接近人聲的樂器。它或許可以代替我的語言,去撫慰她受傷的心。有時候,想說些什麼呢?說什麼都不如音樂來得管用。
1720年的鰥夫巴赫,悲傷的巴赫
同樣撫慰人心的,巴赫還有一套《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與帕蒂塔組曲》。尤其在《b小調帕蒂塔》(BWV 1002)中,他顯示了高超的作曲技巧,把同樣的樂段再次插入到「復奏」中去,而且如此精確,達到了兩者可以同時演奏的程度。連大師梅紐因都曾指出,這六首樂曲的六個調式,是最適合小提琴演奏的曲子,但也是沒有符號或只有一個符號的最難的曲子。
這種復調的音樂就像人的內心複雜情感,糾結多過平靜,欲望多過滿足。
我曾經看過朗朗的一個MV,把《十二平均律曲集》中的第一首C大調前奏曲用影像描繪出來。無限變化的音符,讓聽者從人之生看到人之暮,從心之悲體會到心之喜。
巴赫在克騰的五年「是他一生中最開心最平靜的時期」,他完成了大部分的《十二平均律曲集》。與其說,這部平均律集是教科書式的著作,不如說是巴赫用建築的手法將音樂譜寫成了一座動態的城堡。這座城堡,無論在任何時代,都不會過時。
還有一座城堡,不得不提。那就是《哥德堡變奏曲》。事實上,我們也可以稱它為:《凱薩琳伯爵變奏曲》。因為巴赫是為他而寫的,凱薩琳為此付給他豐厚的報酬:一隻銀杯和裡面裝滿的100塊路易金幣。雖然這套變奏曲為了治療凱薩琳伯爵的失眠,但30種變奏已經不再鎮靜,幾乎每一首變奏曲都是激動人心的。能不能助眠又有什麼關係,有修養的行家凱薩琳自然心甘情願墜入這無比的歡欣之中。
1746年的巴赫,有明顯眼疾的巴赫
如果說巴赫的音樂是最時興的,我想沒有人會辯駁。我們甚至可以在後來的貝多芬、莫扎特、孟德爾頌、舒伯特……部分音樂中讀到那些熟悉的痕跡。
正如貝多芬所說,巴赫的名字在德語中雖然是「小溪」,實際他就像「大海」。
他的另一部《賦格的藝術》,在世界音樂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是不可仿製的。巴赫證明了,一個主題也完全可以反過來或者倒過來,或者向前向後同時加以處理。
對於巴赫來說,上帝不僅存在於彼岸,而且也存在於我們的世界當中,不論他的命運遭受了多少打擊,上帝仍然活在他的心中。
在1749-1750年間,巴赫除了加工《賦格的藝術》之外,還再次寫下了各種眾讚歌18首。在這期間,病痛一直纏繞著他。糖尿病在當時既無法確診也無法治療,並且引起的眼病對他簡直就是災難。他最後的眾讚歌《我來到你的寶座前》,是他口述,他的女婿約翰·克裡斯託夫·阿爾特尼科用筆寫下的。
巴赫的墓碑上,
或許可以寫上提摩太書第四章的詞句: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
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
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
萊比錫時期的巴赫,苦悶的巴赫
叔本華曾在他的「天才論」一文中說:「普通有才華的人,總是來得很是時候:來自他們那個時代的精神和需要;因而他們也只能有能力適合那個時代……對下一代人來說,他們的作品則不再可讀,必然被其他所取代。但天才卻不同,他們來到他們的時代,猶如一顆彗星進入天體軌道,但其獨特的軌跡,卻與井然有序和一目了然的天體運行迥然有別。」
感謝那個1685年3月21日出生的,叫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人,是他讓我知道了,信仰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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