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23 07:02 |浙江新聞客戶端 |監製 王慶麗 黃奕涵 記者 董小易
今年96歲的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專家葉嘉瑩「出圈」,可能是因為幾年前的「裸捐」事件。2019年,她向自己執教的南開大學捐贈版稅和稿酬共計1711萬元;再早一年的6月,她把北京和天津兩地的房產賣了1857萬元,悉數捐給了南開大學教育基金會,設立「迦陵基金」,用於支持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研究。
近日,記錄這位專家學者一生腳步的紀錄片《掬水月在手》正式上映,在圈內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這部紀錄片是臺灣導演陳傳興「詩的三部曲」的終章,拍攝歷時一年,足跡遍及北京、天津、香港、臺北、溫哥華、波士頓等十餘座城市。其間,攝製團隊對葉嘉瑩本人進行了17次深度訪談與拍攝,相繼採訪了42位葉先生的好友與學生,包括作家白先勇,詩人席慕容、瘂弦,漢學家宇文所安,書法家謝琰夫婦等。電影後期製作歷時兩年,最終得以與觀眾見面。
影片不僅講述葉嘉瑩的詩詞人生,導演也竭盡全力去捕捉詩歌的美。他以葉嘉瑩的學術研究切入,通過雅樂、吟誦、佛雕、器具、古建築、山河湖泊等意象,營造出如夢似幻的詩詞之美,令觀眾讚嘆。
被詩詞撫平創痛
葉嘉瑩生於北京的一個書香世家,曾任臺灣大學教授、美國哈佛大學、密西根州立大學及哥倫比亞大學客座教授、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終身教授,並受聘於中國多所大學客座教授及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名譽研究員,2012年6月被聘任為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她這一生,創作精美詩詞無數,葉氏學生遍布全球。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葉嘉瑩先生一生坎坷,恰似這句話的寫照。18歲時,其母親因手術感染,亡故於天津回北京的火車上,葉嘉瑩悲慟作《哭母詩》,其中一首詩寫道:「噩耗傳來新乍驚,淚枯無語暗吞聲。早知一別成千古,悔不當初伴母行。」
葉嘉瑩年輕時
1949年,國民黨敗退臺灣,葉嘉瑩隨丈夫來到臺灣。不久後,丈夫因「思想問題」被捕入獄,葉嘉瑩帶著尚在喝奶的大女兒被關在彰化警察局。出獄後,她曾作詩《轉蓬》:「轉蓬辭故土,離亂斷鄉根。已嘆身無託,翻驚禍有門。覆盆天莫問,落井世誰援。剩撫懷中女,深宵忍淚吞。」
更沉重的打擊在52歲那年到來。1976年3月,葉嘉瑩在美國東部參加亞洲學會,卻收到大女兒和女婿車禍去世的消息,她形容,「猶如晴天霹靂」。她在《哭女詩十首》裡,寫「痛哭吾兒躬自悼,一生老瘁竟何為」,「遲暮天公仍罰我,不令歡笑但餘哀」。
這些悲苦很「重」,但在紀錄片裡,被導演陳傳興處理得很「輕」。葉先生回憶起這些過往,神情已無太多波瀾,觀眾看到的是歷經滄桑後依然在堅守的一位老人向上的精神力量。葉老先生很少流露出情緒,她年輕時害羞,但只要一站在講臺上,談起詩詞來,她立刻變得神採飛揚。唐詩、宋詞中,那些精妙之處,她用自己的經歷與理解,飽含深情對學生們娓娓道來,常有「自由發揮」,信手拈來,卻極少出錯。她的課在臺灣名聲遠揚,哈佛大學、密西根大學等競相請她去講課,後來加拿大與中國建交後,她自費回國教書,只要有她的課,教室裡便「一座難求」,聽課需得憑「聽課證」入場,階梯教室連窗外都掛滿了人,學生們開玩笑說那是「掛號」。
即使是大女兒葬禮後,還未度過最悲痛時光的她,在學校裡見到同事,頂多也只是紅了眼圈。同事劉秉松回憶,「恰恰是古詩詞救了她。古詩詞給予她生命的精華,讓她的生命永遠停留在那麼高的層次。她的苦痛都被詩詞溶解了。經歷了那麼多,她怎麼能挺過去呢?一個人把自己退到了一個位置,對於每件事情統一的態度。什麼樣的人能稱為君子呢?」
她為詩詞貢獻了一生
詩詞傳承成了她晚年唯一的使命。電影中,她北京口音、抑揚頓挫的吟誦,那是傳承了千年的美麗漢字的平仄,完全呈現了詩詞的生命力,有種古樸悠遠的意味,令觀眾深陷其中,有種無法自拔的沉浸感。她形容那是一種「海上遺音」,「我留下海上遺音,也許將來有人會聽到,會感動「。
葉嘉瑩先生的助理、南開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張靜透露老先生捐獻了3568萬,卻不願意接受媒體採訪的原因。葉先生這樣告訴她:「現在大家比較物質,覺得我捐出了一部分錢。其實1979年,我就決定自費回國教書。我那個時候回國,南開的條件是不太好的,北京我的老家,上廁所要經過兩條胡同,還是那種土廁所。當時我已決定了,希望奉獻我的餘生、我的生命,我的一切給中國文化傳承。相比這些,把身後用不到的錢財捐出來又算什麼呢?」
張靜希望通過這部電影,讓觀眾思考,究竟我們在人世間安身立命的原點是什麼?面對不確定性,是否還有勇氣面對初心?而這部電影,通過葉老先生90餘年坎坷的一生,能給人啟示。
這些年,聽過葉老先生的詩詞課的人,有學生也有普通人。攝製組團隊在為老先生整理書信的時候,無意中翻到一位工人的來信。他在信中寫道,「葉先生,我馬上要去上班了,無意中聽了您的一堂詩詞課。也許我這一生都不可能跟詩詞有關了,但是您的詩詞點亮了我的餘生。」
而相信這部《掬水月在手》,也能照進觀眾的心裡。
導演陳傳興曾指導過《他們在島嶼寫作》。他透露,取名唐詩《掬水月在手》,而不用葉先生自己的詩,因為紀錄片只能反映一部分真實,看到的並不是全部真實的葉先生,猶如「水中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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