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叔華1935年作仕女四屏設色絹本。
新婚時期的陳西瀅和凌叔華。
1930年1月,沈從文曾經給翻譯家王際真寫信說:「叔華才是真是會畫的人,她畫得不壞。這女人也頂好,據他們說笑話,是要太太,只有叔華是完全太太的,不消說那丈夫是太享福了。」看得出,在沈從文的眼裡,「叔華」是個很適合做妻子的溫順典雅的女人。
沈從文說的「叔華」就是凌叔華。凌叔華出生於名門豪族,其父凌福彭是光緒的舉人,與康有為同榜進士,曾經做過順天府尹代理、直隸布政使等。凌福彭不僅官做得大,文化底蘊也深厚,與諸多名家過從甚密,家裡就是個藝術沙龍。凌叔華從小受薰陶,天資很高,才華出眾,曾拜慈禧太后寵愛的畫師繆素筠為師,又曾得到辜鴻銘、王竹林、郝漱玉等名家的教導。後來她又從事文學,被稱為「新閨秀派的作家」,由於其作品中多有愛情描寫,卻被人認為她不懂愛情,「她是站在愛情之外來講愛情的。」
凌叔華(1900~1990),生於北京一個仕宦與書畫世家,曾拜慈禧太后寵愛的畫師繆素筠為師,還受到「文化怪傑」辜鴻銘的教育,為她打下了古典詩詞和英文的基礎。後又師從山水蘭竹畫家王竹林、女畫家郝漱玉習畫。凌叔華的繪畫在國內外有著很高的聲譽。她既善工筆,又善寫意,墨跡淡遠,秀韻入骨,曾被國內外的名家所稱道。她多年旅居海外,卻心繫祖國,晚年回到北京。1990年去世後,與丈夫陳源合葬在無錫惠山腳下。她的作品除了短篇小說集《花之寺》《女人》《小哥兒倆》及散文集《愛山廬夢影》外,還有短篇小說自選集《凌叔華選集》和香港文學研究社出版的《凌叔華選集》等。
那麼,沈從文說的那個「太享福」的丈夫是誰呢?他就是陳源,筆名陳西瀅。
陳源(1896—1970),江蘇無錫人,是著名的文學評論家、翻譯家。曾與魯迅結怨,二人爆發多次筆戰。
凌叔華與陳西瀅相識大致是在1924年5月泰戈爾訪問中國期間,當時北京大學教授兼英文系主任陳西瀅負責接待,凌叔華作為學生代表也在之列。後來凌叔華給《晨報副刊》投稿,而陳西瀅又是《晨報》的編輯。他們認識的經過頗為有趣,在女兒陳小瀅的回憶中是這樣的:「母親給父親寫信,請他去乾麵胡同的家裡喝茶。父親後來跟我回憶,他帶著一種好奇心赴了約,想看一看這個寫小說的女孩子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結果那天他在胡同裡繞來繞去走了很久才找到,他當時還納悶,這個女孩子怎麼會住在這麼一個大宅子裡?可能像林黛玉一樣是寄人籬下吧。父親敲門進去,先是門房帶著他走了一段,然後有一位老媽子出來接,又走到一個院子裡,再出來一位丫鬟,說『小姐在裡面』,把父親嚇了一跳。」(《回憶我的母親凌叔華》)
1926年7月,凌叔華與陳西瀅結婚後不久,徐志摩曾經給胡適寫過一封信,其中說道:「這對夫妻究竟快活不,他們在表情上太近古人!」實際上凌叔華曾經與徐志摩有一段鮮為人知的戀情,只是後來沒有走到一起,但徐志摩的話中也有話外之音,並不看好他們的婚姻。值得一提的是,沈從文認識翻譯家王際真就是徐志摩介紹的,他們對凌叔華的認識好像不太一致。
1929年,陳西瀅離開北平赴武漢大學任教授兼文學院院長,凌叔華也隨丈夫到武大,除了寫作、畫畫之外,還兼職主編了《武漢文藝》。也就在這一期間,凌叔華認識了朱利安·貝爾,並與之發生了婚外情。
這段經歷的見證者是葉君健,他是陳西瀅的學生,也是朱利安的朋友,葉君健在《陳西瀅和凌叔華》一文中這樣回憶道:
英國的中英庚款委員會要選一位英國文學教授來武漢大學教英國文學,朱利安為中國當時的革命浪潮所吸引,就應徵這個位置而獲得通過,終於來到中國。他的父親克萊伍·貝爾是著名的美學家,母親瓦涅莎是著名的畫家。凌叔華作為一個畫家,與他認識後就經常見面。我那時寫些小說,作為我的英語作文,交給他看,他感到興趣,因此也和我成了朋友,常與我交談文學和國際政治方面的問題。我就在他那裡不時碰到凌叔華。凌叔華對政治沒有興趣。他們所談的主要是繪畫和美學方面的問題,我對此也受到吸引,坐在一旁靜聽,這自然也使我加深了對她的理解。她是一個極為溫存的人,有中國傳統的所謂「大家閨秀」之風。
朱利安的到來是源於一個英國畫家傅來義(羅傑·弗萊),當時他的妹妹到中國短暫生活過一段時間,結識了陳西瀅凌叔華夫婦,並建立了友誼。她回國後就把哥哥傅來義的一幅畫送給了凌叔華,雙方書信不斷。後來武漢大學因為一名英籍教師要離任,需要一個替補的人選,傅來義的妹妹就推薦了朱利安,他當時正愁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
1935年秋,朱利安來到了武漢,但他不是一個本分的普通教師,在英國也被視為是浪蕩的青年。朱利安來自英國一個著名的藝術沙龍「布魯姆斯勃裡」,這是個混亂、放縱但又自戀的藝術圈子,他的母親就是傅來義的情人。朱利安從小受這種環境的影響,也養成了放蕩不羈的生活方式,同時他也喜歡寫作詩歌,有很高的藝術天分。
剛到武漢時,陳西瀅凌叔華夫婦對朱利安很好,甚至為他打點生活方面的問題,給了他很大的幫助。但是不久,朱利安就愛上了「聰明、可愛、敏感、熱情」的「院長夫人」(當時陳西瀅是武漢大學文學院院長),很顯然,他的膽大妄為、無拘無束也讓凌叔華平靜的生活不再平靜,而文學成為了他們戀情的溫床。1936年初,兩人背著陳西瀅偷偷到北平,朱利安給他母親的信中說他實現一個「浪漫男子的夢想」,每天的生活是「要去劇院,要去滑冰……」
陳小瀅曾經理性地分析過這段戀情,「不知道朱利安是怎麼喜歡上我母親的,他比她整整小8歲。我想他們之間產生戀情,也有一定的原因吧。那時武大會說英文的不太多,會說英文的母親以院長夫人的身份對初來乍到的朱利安有諸多照顧,加之『中國才女作家』的身份,使得朱利安很容易對她產生親近感。父親任武大文學院院長後,嚴格遵循西方的職場規則,不聘用自己的妻子到學校任職,這讓一心想做新時代女性的母親很不高興。出生於西方自由知識分子家庭的朱利安從來不掩飾對異性的興趣和喜歡,他的賞識和恭維,對身處那個環境的母親也許是個莫大安慰。」(《回憶我的母親凌叔華》)
這件事情後來鬧得沸沸揚揚,讓陳西瀅臉面丟盡,但他們的婚姻並沒有完全破裂,雖然同床異夢,也一直維繫著,而這可能與陳西瀅的性格有關。「他(陳西瀅)還是一個相當羞澀的人,說話有時還顯出一點臉紅,顯然他在語氣中也常表現出某種英國紳士的冷靜、『幽默』和譏誚風,道出一兩句頗具風趣、貌似充滿哲理和聰明的俏皮警語。他是一個與中國現實脫節而沉湎於英國舊文化的人。」(葉君健《陳西瀅和凌叔華》)
最後的結局是朱利安被迫離開武漢大學,但凌叔華與之藕斷絲連,她又趕到香港與等候回國的朱利安告別,為此陳西瀅曾寫信罵朱利安「不是君子」,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老拳相向,僅僅是發洩了一點文雅的憤怒。
葉君健回憶道:「我於1936年夏天離開武漢大學,不久就去東京,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陳西瀅和凌叔華了。只有朱利安·貝爾在給我的來信中偶爾提起過凌叔華。」後來朱利安志願參加「國際縱隊」,將赴西班牙支援反法西斯戰爭,就在1937年春天,凌叔華又不顧一切赴英國送別朱利安,兩人難捨難分。幾個月後,在參加馬德裡保衛戰中,朱利安遭遇炸彈襲擊身亡,年僅29歲。
人雖然死了,但凌叔華與朱利安的故事並沒有結束。當時凌叔華隨著武漢大學西遷到了樂山,她在這一期間與朱利安的姨媽維吉妮婭·伍爾芙聯繫上並開始長期通信,「貝爾犧牲後,可能是由於對他的懷念,她開始與佛吉妮婭(即維吉妮婭·伍爾芙)通信。在1938年至1939年間,當武漢大學遷到四川樂山以後,她寫了一系列給佛吉妮婭的信,並把她的英譯稿陸續寄給佛吉妮婭看。」(葉君健《陳西瀅和凌叔華》)
維吉妮婭·伍爾芙是英國著名作家,是二十世紀現代主義與女性主義的文學先鋒,其代表作有《到燈塔去》《雅各的房間》等。她對凌叔華的寫作有很大的影響,她們的通信長達16個月,後來伍爾芙的精神狀況越來越糟,於1941年3月自殺身亡。
凌叔華曾經在一篇文章中談到這段經歷:
我曾在戰時讀了伍爾芙的一篇文章叫作《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心裡感觸得很,因為當時住在四川西邊最偏僻的地方,每天出門就面對的是死屍、難民,烏煙瘴氣的,自殺也沒有勇氣,我就寫信問伍爾芙,如果她在我的處境下,有何辦法?
伍爾芙給她的回信中回答道:「我惟一的勸告——這也是對我自己的勸告——就是:工作。所以,讓我來想想看,你是否能全神貫注地去做一件本身就值得做的工作。」(1938年4月5日伍爾芙給凌叔華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