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粉們好,今天轉發一篇公眾號「民國女子」上的文章,作者葉何其。魯迅與朱安的婚姻是個悲劇,但是不得不承認,性格決定命運,這真是一條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年前最後幾天快遞,想要《百看紅樓2》的朋友請抓緊,今年過年不出門,正好窩在家裡看。BY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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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給魯迅一塊橡皮,讓他擦去生命中最不想關聯的人,我想,他可能會擦去他的妻子朱安吧。
魯迅把朱安稱作「母親給我的一件禮物」,但是,魯迅從未憎惡過母親,他知道母親別無選擇,只能給他娶個朱安這樣的女子為妻。
祖父科考作弊案,讓魯迅家經濟上的困窘與名聲上的斷崖式墜落,導致他娶不到更好的姑娘。
朱安一生,著實讓人心疼,然而因此稱魯迅為「渣男」,也欠妥當。
在朱安獨守空房的那些年,魯迅並沒有在外花天酒地,嫖娼狎妓,雖然以他的收入與當時男性的自由度,他完全可以如此。
在遇到許廣平以前,魯迅幾乎沒有兩性間的緋聞。
鬱達夫那樣的輕狂,魯迅是沒有的,徐志摩那樣的熾熱,魯迅也是沒有的。
那些年,朱安苦,魯迅也苦。
只是,朱安的苦無法排解,魯迅的苦悶可以在他筆下的文學作品中得以釋放。
那些年,魯迅埋頭於寫作、翻譯,既是他身為長子,不得不拼命掙錢養家,也是因為埋頭於書本之中,可以暫時忘卻婚姻的不幸。
幾位有名的浙籍民國文人之中,魯迅之妻朱安綜合起來最無優勢。
徐志摩之妻張幼儀,徐志摩說她是「鄉下土包子」,其實張幼儀出身名門,幾個哥哥很有影響力。張幼儀接受的是新式教育,結婚以前在師範學校上學,婚後跟著徐志摩到德國,學習幼兒教育。
張幼儀與徐志摩離婚以後,到大學教德文,創辦服裝公司,出任女子銀行副總裁。雖然是有公公和哥哥保駕護航,她的精明與勇氣,也是不可否認的。
徐志摩嫌棄張幼儀,只是兩人氣場不合,徐志摩心中理想女性的標準太高,只有「文藝女神」級別的女子才達到他的標準。
鬱達夫之妻孫荃,是個「鄉下土包子」,是鄉下財主之女,裹小腳,只上過幾年私塾,但她有較好的舊文化功底,舊體詩寫得像模像樣。
鬱達夫日本留學期間,與孫荃詩詞唱和,鬱達夫一度動心。
只是他自卑心甚重,欲望太深,文青氣太濃,總渴望一個光豔照人的女神滿足他的欲望,才對孫荃看不順眼。
另一位被寡母包辦婚姻的民國文人胡適,他的妻子江冬秀不識字,其貌不揚,與朱安的境況近似,但是江冬秀身上的勃勃生機,是朱安所沒有的。
更重要的是,張幼儀、孫荃、江冬秀等人,意識到與丈夫的差距以後,都積極做出改變,試圖縮小與丈夫的心靈差距。
張幼儀學洋文,穿洋裝,轉型成為新女性。孫荃接受鬱達夫的建議改名,照著鬱達夫的示範練字,寫詩。
胡適希望江冬秀學文化,江冬秀就學文化,不久絆絆磕磕給胡適寫簡訊。兩人建立起自己的溝通渠道,不必依賴別人傳情達意,感情就可以升溫。胡適不喜歡小腳,江冬秀就主動放大腳,她是個自主掌握命運的女子。
圖:青年江冬秀
圖:中年江冬秀,從兩圖可以看出江冬秀放腳過程
魯迅對伴侶要求不高,娶她們中任何一個,都有可能相安到老。
魯迅得知母親給他訂婚以後,心情很沉痛。
他對朱安愛不起來,但他清醒地意識到,他沒有更好的選擇,他艱難地做著接納朱安的準備。
魯迅在日本期間寫信讓朱安放腳,到學堂裡讀書,他希望朱安做一名新女性,兩人將來能有點共同語言。
朱安既沒去讀書,也沒有放腳。
但是她想討好未婚夫,結婚那天,她在小腳外面套上一雙大鞋,偽裝成已經放足的樣子,下轎的時候,鞋子掉下來,成為笑料。
這比朱安裹著小腳更讓魯迅難以接受,這不是朱安心中的朱安,也不是魯迅心中的朱安。
與朱安相成鮮明對比的是魯迅母親魯瑞。
魯瑞接到兒子讓她放腳的信,就把腳放開了。
她用熱水和醋泡腳,給腳趾間塞上棉花,儘量把已經成型的腳放大點。
一位有三個兒子的中年媽媽放腳,輿論譁然,他們把魯迅母親的腳叫作「南池大掃帚」,說她「放大了腳,是要去嫁給外國鬼子。」
魯迅母親毫不以為意,她說「可不是麼,這倒真是難說的呀。」
魯迅母親沒有上過學,不識字,她通過自學達到了能夠讀小說、讀報紙的程度。在跟著兒子搬到北京以後,她穿上旗袍,戴上眼鏡,每天都讀報紙,成為一位關心家事國事天下事的時尚老太太。
朱安要放腳,也會有壓力,也會有人說她「南池大掃帚」「女孩子長一張大腳,太難看了」之類的話。
但她比魯迅母親年輕,還有個正當理由是「未婚夫讓她放的」,對於一個已經訂婚的女子來說,未婚夫是個很好的擋箭牌。
我們不知道朱安是怎麼想的,她很可能什麼也沒想。
她不願做任何改變,任何改變都會讓她心中的自我滋長起來,而她的自我從來沒有發育的機會,她就願意躺在命運的小舟上,讓命運的手推著她走。
改變意味著去面對壓力,面對風險,去自己把握命運的槳。她沒有那樣的力量,她也不想擁有那樣的力量。
她就那樣在閨中靜靜等魯迅。
結婚以後,她除了給魯迅洗洗衣服,收拾點東西,幾乎沒什麼事做。
魯迅搬到上海以後,家中只她與婆婆,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
她一天認一個字,十年也認識三千多個字,讀報、看書、寫信,基本上可以搞定。
可她就是不學。
婆婆看小說,看報紙,正常女性都會受到激勵,她們會想,婆婆生了幾個孩子,比我忙,比我累,都能通過自學看小說,看報紙,我年紀輕輕的,我怎麼就不能?
朱安一點沒受到刺激,她自始至終沒學文化,也沒放腳,做女紅和做飯,她也不怎麼樣。
那些漫長的光陰,不知她是怎麼度過的。
1919年底,魯迅一家搬到北京居住。
在清理舊物的同時,對家裡的冗餘人員也做了處理。
魯迅有個小叔叔,前一年在上海病故,小嬸傅氏有一女,夭亡。傅氏拿了一筆賣房錢,回了娘家,很可能是嫁人了。
這時的朱安,與魯迅結婚十幾年,丈夫從未踏進她的臥房,她未來的結局基本可以預知。
她寧願等著命運預告的結局來臨,也不想自己去改變。
圖:朱安,晚年仍是小腳
魯迅到北京沒幾年,與弟弟周作人鬧翻,搬出八道灣胡同,他諮詢朱安的意見,問她願意留在八道灣還是回紹興老家,如果她回紹興,魯迅會給她寄生活費。
朱安還是沒有選擇離開。
她說:
「八道灣我不能住,因為你搬出去,娘娘(魯迅母親)遲早也要跟你去的,我獨個人跟著叔嬸侄兒侄女過,算什麼呢?
再說嬸嬸是日本人,話都聽不懂,日子不好過呵。紹興朱家我也不想去。你搬到磚塔胡同,橫豎總要人替你燒飯、縫補、洗衣、掃地的,這些事我可以做,我想和你一起搬出去。」
這時,朱安的娘家也衰落了,在魯迅家賣掉周家新臺門以後,朱家臺門也賣掉了,朱安回紹興居住有困難。
另外的原因就是,她不知怎樣面對生活。
魯迅對朱安很矛盾,他既不掩飾他對朱安的厭惡,又儘量對朱安以禮相待。
魯迅買點心,先奉母親,再給朱安,最後是他自己,平時的衣物吃食,也不缺朱安,他只是不想看到她,不想理她。
他與她就這樣矛盾地生活一個屋簷下。
朱安既為自己的身世悲苦,又覺得魯迅待她也不壞,除了不與她同房,似乎無可挑剔。
晚年的朱安把自己比作一隻蝸牛,從牆底往上爬,以為會爬到房頂,終於沒力氣了。
可她好像忘了,在她二十來歲,閨中待嫁時,她的未婚夫曾經鼓勵她去學堂讀書,讓她插上知識的翅膀,像鳥兒一樣飛起來。
可她害怕飛起來的風險,她放棄了。
她只能看著丈夫在天上飛,她在牆根上爬,看著他撲扇著翅膀飛遠,消失到她的生活之外,再也看不見。
怪誰呢?
至少不能都怪到魯迅頭上,朱安自己也有一份責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