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應邀要做一個關於鄉村電影的話題的講座,去找了些資料,自然就逃不過大熱的「李子柒」。
李子柒
之前聽很多人讚賞她的作品,當然也有不少的非議。另外,這些視頻也是正兒八經的在國外大火,算是文化出海的一個範例。所以,認認真真的看了一些她的視頻,從我的角度來講,很喜歡,也能夠理解它之所以會引起爭議的原因,那就是:
在我們當下時代飛速變遷的世界,其實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早已不復原來的面貌,但李子柒以及以她為代表的各種鄉土題材的視頻的出現,重拾我們的回憶,或者說將曾經存在瀕臨消亡的生活,選擇性地再現給我們。這個「我們」裡,既有從鄉村到城市的一代人,也有完全對鄉村生活不了解的人。對於前者來講,那是一種難以忘懷的鄉愁,而對於後者來講,那是一道自己從未了解的奇觀。
李子染的視頻,並不是一個鄉村之外的人對鄉村詩意生活的刻意模仿,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鄉村長大,並且有一技之長的人。她種地就是真的種地,收割就是真的收割,做食物就是真的做食物,做手工產品就是真的做手工產品。只是她和團隊摒棄了很多鄉土視頻的「土」,從攝影到服飾等等,都刻意凸顯了優雅的「古風」。這讓我們仿佛穿越時空,回到幾百年前,看到古代鄉村耕作的詩意生活。
麥秸草帽,對我而言滿滿回憶殺
如果說古代陶淵明是用文筆展示了田園生活的詩意,而李子柒則是用視聽語言,通過網際網路,向全世界展示了中國田園文化的舊時光——而有意思的是,老外把這種舊時光當成了現時光,「李子柒」在世界範圍打開了中國文化的一扇窗,真正實現了很多專業人才都做不到的文化出海的功能。
而從外面一邊倒的讚賞,到中國充滿爭議這個現實,可以看出,李子柒所代表的文化符號的真正價值所在。
中國幾千年延續的崇尚耕讀的價值觀,在國內經過這幾十年城市化為中心的價值觀的衝擊,已經越來越被邊緣化了。鄉村生活和鄉村文化,一直被蒙上落後的、愚昧的、粗俗的外殼,特別是在我們的文學、藝術、影視等作品中,不斷地被批判,處於需要被現代文明啟蒙的位置。
而農民的失語與自卑導致的各種扭曲的意識,也在不斷地加大這種被誤解的空間。
比如,前幾十年,我們的很多電影作品,除了主旋律電影,對於農村的描述,基本上都是被貶低、諷刺,需要被拯救的。如《寡婦村》(1989)、《菊豆》(1990)、《盲井》(2003)、《盲山》(2007)。
但是這幾年來,當我們重新梳理一些新的鄉村作品時,會發現,作為從農村到城市的第一代年輕人,他們的電影作品都在用各種方式與角度,極力在為鄉村文明做一個更新的詮解。
《平原上的夏洛克》劇照
比如去年出現的《過昭關》、《紅花綠葉》、《平原上的夏洛克》,以及前幾年的《Hello!樹先生》(2011)、《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2012)、《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2014)、《米花之味》(2017)、紀錄片《鄉村裡的中國》(2013)等等。
通過這些作品,我們發現了一個失落的文明,也看到了這個文明的一些自救與重建。特別是《平原上的夏洛克》,可以說是一部只有中國土地上才能發生的故事。無論是影片裡對中國式人情社會喜劇式的描述,還是主角超英與佔義身上傳統的仁義禮智信的文化承載,以及城鄉二元制下精神狀態的強烈對比,都讓觀眾感受到了鄉土文化並不是醜陋、封閉的代言,甚至很多鄉村人比城市的「體面人」活得更有底線,也更加從容。
《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的作者梁鴻女士曾經在接受採訪時說:
「我覺得鄉村之於中國,可能從一個更久遠的意義來說是我們經驗的一個象徵,是我們中國古老的民族性的象徵、精神性的象徵。至於今天,在這樣一個飛奔的城市化進程中,鄉村可能代表著我們的歷史、我們的過去、我們的歷史的河流。如果我們把歷史的河流完全截斷了,變成一個嶄新的存在,我想我們是非常可憐的,我們不知道生活在一條什麼樣的河流裡邊,也不知道我們的精神來源在哪裡,中國人可能會變得像孤兒一樣,孤零零地被壓在沙灘上,沒有過去,沒有歷史。只有現在的民族是最淺薄的民族、是最沒有希望的民族,因為你沒有辦法找到過去,你也沒有辦法從中吸取各種經驗和教訓。所以在今天我覺得,鄉村它並不是一個古典的、懷舊的存在,也不是那種古典的鄉愁的存在,我們沒有故鄉多麼可憐,不是那個意思,它一定是一個迫切的現實,它是一個現實結構裡面的東西,它不是一個古典結構裡即將消亡的東西,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鄉村對我們是非常重要的。」
梁鴻
梁鴻這段話,就是講的「中國之所以為中國,而我們中國人之所以為中國人」的原因,如果我們鄉村的消失了,中國以及中國人的標誌性的精神狀態和精神的價值也就消失了。而這種中國人的標誌,在中國當下是燈下黑,但是在國外觀眾眼裡,卻格外地有中國的特色和標誌,當然這也可能有隔岸觀花的效果。但是說實話,從疫情以來的各種西方世界的騷操作裡,我們是不是也可以看到我們過去百年來對西方文明也存在著「霧裡看花花更美」的心理呢?
曾經的工業化,讓鄉村文明受到了極大的打擊,甚至已經到了肉眼可見地消亡的狀態,讓我甚至都已經在懷疑,這波鄉村電影的出現,也可能是最後的鄉村電影。
但是當我在網上看到李子柒為代表的各種視頻作品時,我突然又有那麼一些樂觀,那就是,也許鄉村文明,可以藉助著網際網路,被掌握了最新創作技術與理念的年輕人,用視覺文化的方式進行一次反擊。
比如,我的兒子,還有很多小夥伴,都喜歡看那些充滿土味、非常粗獷的農村明火大鍋做飯的視頻。還有可愛的音樂人張慫尕在這次疫情當中,那種鄉村彈唱人的定位,也脫穎而出。
這一代有手段、有能力的從農村成長起來的「後生」們,以抖音上的創作者身份,不管他們是下意識地,還是無意識地,都學會了用視頻在網際網路上做營銷、做宣傳。有的確實是殺出了一條道路,不僅養活了自己,過得很好,還帶動家鄉甚至更多人一起致富。
《Hello!樹先生》劇照
在短視頻、在直播間、在趕海路上、在喊麥聲中、在家長裡短、在李子柒的夢幻田園、在三支花的「上才藝」裡、在4億播放的《Hello!樹先生》混剪裡,鄉村文化在崩塌、解構、重建,並插上平權賦能的技術翅膀實現對自己所在文明的一種聲張,對城市文明進行一次精神上的「徵服」,而隨著這些手段的不斷增進,最終達到城市文明與鄉村文明的一次平等的對視與融合?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也許我們的電影可以從中尋找到一種對鄉村文明的新的積極的表達方式。
最後一句
評論說說你最喜歡的鄉村題材電影
「董小姐聊電影」出品
董文欣,濟南百麗宮影城經理,15年影院從業,策展人,影評人,好電影的自來水。「董小姐聊電影」記錄一個影院經理眼中的心水佳作和時代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