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造船廠今貌
說起40多年前的事情,徐萍和潘軍還像是在嘮家常,和當時在大河造船廠一樣,午飯後,稍事休息的空當裡,兩個人在辦公室說說笑笑,只是如今,多了一份回憶的味道。像極了那時的食堂飯,夾雜著歲月的調味料,愈發覺得津津有味。
1958年,杭州拱墅國營造船廠成立,1959年更名為杭州大河造船廠。1972年,18歲的徐萍高中畢業後被分配到京杭大運河畔的大河造船廠,成為生產技術科的一名職員。從此,她便在這裡度過了自己最美好的20個年華,也是在大河造船廠的這20年裡,讓她久久不能忘懷的,還有大河造船廠的食堂飯。
說起食堂飯,徐萍和潘軍一致贊同爛糊肉絲為當之無愧的招牌菜。「尤其是在冬天的時候啊,這個菜是大家最為喜愛的。白菜葉子切得碎碎的,加上肉絲,稍加煸炒,最後勾上芡兒粉,葷素搭配,有湯有菜。那時候冬天很冷,能喝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爛糊肉絲,全身都暖烘烘的,似乎一下子整個人都有了活力。也便宜,一毛錢一碗,經濟實惠。現在偶爾特別想吃的時候,還會在家裡做一點解解饞。」說這些的時候,潘軍眼中還帶著當時下工鈴響衝向食堂的光芒。
「對對對,還有『白吃湯』。之所以叫『白吃湯』,是因為它不要錢,不限量,用鹹菜、冬瓜、毛豆煮成的湯,尤其是在每年夏季的時候,為了給工人們補充身體所需要的鹽分,食堂免費提供這種湯。」徐萍補充道。
說起「白吃湯」,潘軍也跟著激動起來,說道:「我是在1978年高中畢業後被分配到廠裡來的。在進質量檢驗科科室之前,我是一名普通的技術工人,最基礎的工人其實每天都是很累的,做的全都是體力活,尤其是在6、7、8月這三個月的時候,因為是夏天,出汗最多,每天收工後我們的工作服後背都是白的,一遍又一遍地被汗水浸泡著,身體內所流失的鹽分也最多。這時候最受大家歡迎的就數『白吃湯』了。有的職工家裡比較困難一點,捨不得吃幾毛錢的菜,也會用這種『白吃湯』下飯。那時候也有趣得很,湯用大桶盛放,因為毛豆等重物一般都沉在桶底,鹹菜輕飄飄地漂浮在上面,大家就撈啊撈,但往往最後都是一大桶『白吃湯』被瓜分得乾乾淨淨。」
曾經揮灑青春汗水的兄弟姐妹(2008年工友們重訪大河造船廠,從左至右:呂鋼、沈立人、郭招妹、徐萍、胡黎明、顏新建、童伶伶)
那時候的飯菜價格都便宜。當然,一個一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是38.5元,所以青菜類的素菜價格一般是3—5分錢,葷素搭配的是8分到1角,純肉的是1角2分到1角5分,最貴沒有超過1角5分的。飯菜跟現在的計量單位還不一樣,那個時候是十六兩制,分為4兩、6兩、8兩。男孩子一般體力活比較多,需要6兩至半斤的飯菜;女孩子胃口小一點,2兩到4兩飯就夠了。菜的種類也比較多,青菜、豆腐、獅子頭、鹹肉、油燜筍、茄子等都有的,早飯一般就是饅頭、油條、粥。像寧波、麗水、紹興這些稍遠一點的職工會選擇住宿舍,一日三餐都在食堂吃;杭州城內的一般都是自行車上下班,就中午一頓飯在食堂吃。
大河造船廠最鼎盛的時候有800多名職員,所以中午這頓飯時,可謂是一大盛景,那時候造船廠的職工有一個響噹噹的名號叫「快樂的裝配工」。其中之一指的就是中午這頓食堂飯,早上8點上工,中午11點半下工,從11點開始,工友們就已經蓄勢待發了,收拾好手上的活計,準備好搪瓷缸子,下工鈴聲一響,裝配間工人蜂擁一樣地湧向大禮堂。百來平方米的大禮堂兼職著食堂和開會的重要場地。打飯的時候,也是你爭我搶,一方面是因為體力活使職工們餓得慌,另一方面就是去得晚了,好的菜就沒有了,吃不飽的情況也是存在的。青菜鋪底,一塊大肉,半斤米飯,從禮堂到車間五六十米的距離不到,男的就已經搪瓷缸見底了,一筷子下去有飯有菜,經常是狼吞虎咽,但也吃得津津有味,意猶未盡。
女孩子稍微優雅一點,也不跟男的搶飯,一方面搶不過,那時候食堂打飯也不排隊的,全憑力氣,另一方面車間的工人全身油膩,汗味四散,所以女孩都去得稍微晚一點。每天的菜單都是用小黑板提前公布出來的,看著小黑板選菜也是一件極其有意思的事,想著選哪一道菜,還想著省錢。如果馬上就要發工資了,那麼可以犒勞一下自己,選兩個喜歡吃的菜或者是多加一塊肉。
大河造船廠大門
一年一次的浙江職工代表大會是所有職工最為期待的日子,因為這一天,所有人不用出工,並且有發放加餐券的福利。開完會,大家都可以去領一張加餐券,粉紅色的紙片印著「加餐券」字樣,所有人憑藉這一張券可以領一頓帶有葷菜的午飯,老一輩的職工會把這頓「免費的午餐」帶回家去給年幼的孩子享受。這種喜悅不亞於逢年過節。每年享有加餐券的日子僅有春節、五一、國慶,再就是職代會了。
平日裡,造船廠的職工也有一些額外的小待遇,例如炎熱的夏天,食堂會從外面進一些啤酒,冰鎮過後提供給工人,商店也會出售棒冰輔助降溫。出於那個時代物資的匱乏和對食物的欲望,冰啤酒的出現慢慢地促使食堂提供一些個性化的服務。
在食堂不斷發展的情況下,也有一些職工是自己帶飯的。因為下午收工後的時間到晚上睡覺前的時間是非常無聊的,那會兒幾乎沒有電視機,也沒有任何可供消遣的娛樂設施,所以很多人都選擇不住宿。尤其是後來大家都相繼成家,出於照顧家庭的需要,女孩子帶飯的情況還是比較多,家裡準備點梅乾菜、鹹菜什麼的,頂多是到食堂買點米飯。這樣不僅能吃得好一點,還省錢,在口味上更能貼合自己,同辦公室的或者車間的職工帶來的飯菜也可以共享。男的就不一樣了,覺得麻煩得很,還是更願意在食堂解決。
徐萍回憶說:「剛開始的時候,食堂進食材還是腳蹬的那種三輪車,發展到頂峰的時候已經供不應求了,換成了『三卡』摩託的車子。」
「那會兒人多口雜,也難免會出一些漏洞。比如,打菜的時候,依據情感分量有所偏倚,和誰關係好一點就會多給他打一點飯,甚至不收飯票或者多找飯票,這些情況都是存在的。還有那個時期的食用油都是用大油桶盛放的,就有一些職員趁著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把油裝進熱水瓶裡帶走一些。在那個時候,這種事情可是不得了的,職工的意見越來越多,呼聲越來越大,強烈要求堅決杜絕此類事件的發生,所以我們還成立了相關的管委會,也就是每個車間用民主的方式抽四人組成一個小組,每月輪換,通過職工參與的方式對食堂進行監督管理,保證公平合理,同時也制止了不良作風的蔓延滋長。效果還是很好的,此後,食堂的作風正派多了,飯菜的種類也變多了,還出現了麵食,如炒麵、湯麵等,之前一直只有米飯、菜等。」潘軍接著補充。
大河造船廠的食堂也是經歷了三個時間段的變遷與發展。
最開始的時候是一個極其簡陋並且露天的工棚,只提供簡單的夥食。
在20世紀70年代末發展到頂峰,也就是有大概800名職工的時期,修建了150平方米左右的大禮堂。這個大禮堂不僅僅是開職工代表大會的場所,更多時候是食堂吃飯的地方。面對主席臺左側是食堂的窗口,大家打好飯菜就坐在禮堂的座椅上吃起來。那時候的禮堂不僅僅是禮堂,更多的是好姐妹好兄弟交流溝通以及開展文化活動的基地。平時大家都在自己的崗位上,見面說話的機會也很少,就利用中午吃飯的一會會兒時間吹吹牛皮,說說笑笑,有心上人的職工也利用中午的時間會會面。在大禮堂的周圍布置有圖書館、廣播通知站、浴室、幼兒園、理髮室、商店等,愛好文藝的女孩子吃完飯就約著去圖書館看看書,男孩子們就約著去理髮店剪個頭髮,抽抽菸。所以那會兒的大禮堂算是一個集中地,串起了所有職員的情感交流和文化生活。
第三個階段是從1987年起到退出歷史舞臺。那時,大河造船廠食堂修建了二樓,並設置了雅座、包間,用來接待客戶或者領導,一樓就成了雜貨間,不過那都是後來的事了。
在接待客戶、上級領導、軍工代表最開始的時候,科室人員是不作陪的,大家吃飯都是憑票購買的。比如,科室人員請客戶吃了一頓2兩半的飯,客戶需要給科室人員1角5分,那麼這1角5分的糧票是要上交的。
後來,改革開放之後,廠裡也有了自己的指標和經營費,憑藉「招待券」就可以招待客戶等重要人物。在菜品的選擇上已經不是最開始的大鍋飯了,慢慢出現了個性化的炒菜。
食堂文化發展到一定階段之後,出現了「開小灶」的情況,廚師都是從食堂廚師裡面挑出來的佼佼者,廚藝水平比較高,菜品更為個性化,想吃什麼都可以私人定製了。這時候的「開小灶」,不僅僅局限於接待客戶、領導了,有條件的職工也可以享受「開小灶」的待遇。
當年大河造船廠宣傳櫥窗
有人的地方就會發生很多故事,食堂也不例外,或浪漫,或感人,回想起來都一樣溫暖。
吳大帥廚,家境普通,初入大河造船廠食堂,只是一名平凡的小幫工,憑藉自己的聰明好學,做事又靈活,甚得當時掌勺大廚老邱的歡心,便收了這個徒弟。20多歲的年紀,英俊帥氣,為人勤勞,很快便在大禮堂這個集中營收穫了名氣和粉絲,慕名前來一睹風採的女職工也頗多,其中有一位技術科的美女資料員倪氏,家境比較好,也是最幸運的那位,兩人趁著打飯的幾分鐘空檔,眉目傳情,暗送秋波,日後結為連理,才子佳人。這一對算是當時最轟動造船廠的浪漫愛情演義了。
劉一青,造船廠的學徒工,媽媽早逝,家境貧寒,為了照顧年邁痴呆的奶奶和年幼的弟弟,只好在造船廠附近租了一所民房,把奶奶接來身邊照顧。平日裡自己需要出工,奶奶一個人在出租房裡,有時候肚子餓得慌,就跑去造船廠的食堂,吵鬧著要吃飯,食堂的師傅也不忍心老人餓著,便隨她想吃什麼就給盛點,事後由劉一青補上飯票即可,並叮囑老奶奶,餓了隨時過來。直到現在,劉一青回憶起造船廠食堂的師傅,還是滿滿的感謝。
如今已花甲有餘的徐萍回憶起造船廠食堂的師傅們,似乎還歷歷在目。「現在還記得的有當時的掌勺大廚老邱和他後來升了司務長的愛徒吳俊傑,一個很內斂的廚師謝阿四,還有一個來自蘇北的人稱「小四子」的王立丁,——可能是在家中排行老四,記得他個子矮矮的,聲音又尖又細,總是很勤勞,閒了的時候就打掃衛生——對了,還有那個總管後勤的總務科長樊百根。」
記住的是一個一個的人,留下的總歸是一片一片的情。她說:「年輕人,吃苦是財富,會塑造你堅強的性格和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在大河造船廠的日子,是我最美好的青春年華,也擁有了最珍貴的記憶,更留下了食堂飯的味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