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書寫蛆蟲,至死方休」——今村昌平
談到日本電影甚至東亞電影,不得不談今村昌平,兩奪坎城金棕櫚,五次提名,這在亞洲範圍內是絕無僅有的。他劇本裡的人物常常被小津安二郎成為「蛆蟲一樣的人」,的確,今村與小津的電影風格存在明顯的差距,後者更擅長呈現安逸的小市民生活。
今天我要談的則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楢山節考》,《楢山節考》總共有兩個版本,一為木下惠介所導的58版,第二版就是1983年今村所指導的了,前者是舞臺劇式的電影呈現形式,表演的成分更多,所以我個人更喜歡後者。
1958年版
溯回電影名字的本身:「楢山」,地名;「節」,禮儀、習俗;「考」,考據。
在日本古代一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莊上,因為惡劣的自然環境和低下的生產力水平,這個村莊長年陷入糧食短缺和極度貧苦之中,村中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律:
70歲以上的老人,無論健康與否,一律送往山上「赴死」以敬奉山神;
每家只有長子可以娶妻,其他的兒子只能勞作被稱為「幼崽」。
在這裡,村民保持著一種原始的部落式的落後聚居生活,糧食極度匱乏,甚至出現人與動物爭食的情況,三四個大男人圍著一隻野兔追捕,好不容易到手的食物,卻無情的被空中的老鷹叼走。
剛出生的嬰兒被當做生活的負擔,男嬰直接被拋棄在田野裡,女嬰會被賣往其他村落,而人們談論這些事的時候,就猶如談論丟垃圾一樣,不帶一絲無奈與同情。
偷竊別人食物的家庭即使被抄了家,第二天仍然會被村民在夜晚偷偷活埋。
到了70歲不願赴死的老人,會被兒子五花大綁地架上山推入深谷。
村裡的阿玲婆年近70,身體健碩,一口好牙,可是在這裡,年紀大了身體好像是一種罪過,長壽也變成了詛咒。
孫子勝造天天拿阿玲婆的一口好牙在村民面前開玩笑,面對新媳婦,她甚至要自己撞向石器把牙磕破,以此來展示這個家庭的未來是可以維繫的。
今年冬天,阿玲婆決定上山,上山之前,她努力的維持著家裡的和平,為大兒子辰平續弦,幫二兒子找一個女人以幫他實現從未體驗過的男歡女愛。
上山之前,辰平向她坦白失蹤多年的父親是他自己所殺,因為他拒絕將年邁的婆婆上山,而阿玲婆聽到後,卻毫不猶豫地原諒了兒子。
這一切一切不可理喻的事情難道不違背倫理嗎?是的。合理嗎?合理。導演並沒有從批判的角度去呈現,因為這樣,所以更加珍貴。
他想給觀眾看到的,不過是褪去一切物質基礎下的人的本質,對生與死的本能。
影片中大量的鏡頭給到了各種動物就是要表明,人與動物在某種程度上是無異的。
上一秒老鼠啃食著蛇屍體,下一秒就是一條蛇吞下小白鼠,這不就是隱喻村落裡的村民嗎?
為了生存而相互蠶食,年輕人要把老一輩推向死亡。
多處給到動物交配的鏡頭,映射村裡的男女像動物一樣的性交。
勝造的老婆因為婆家的偷盜而被活埋,他崩潰大哭,不是因為她的死,而是因為他失去了一個滿足他欲望的工具。女人的私處,也可以成為男人膜拜的對象。
什麼綱常倫理,什麼道德人性,終究也都是群體意識而定,什麼是善與惡,什麼又是骯髒與純潔呢?
當必須面對「活下去」這個前提下,一切都是虛無的。
導演將大量的鏡頭對準了「辰平將母親送上山」的過程,崎嶇的山路,沉重的老人,一路無言,從山腳走向山頂,好像走了一個世紀一般,帶著辰平急促的喘息聲,我感到窒息,這是一場多麼華麗的死亡序曲,這一段沒有長達20多分鐘的幾乎沒有臺詞的鏡頭直接將影片推向了高潮!
到達山頂,辰平緊緊抱住母親不舍離去,我想他在這時應該理解了他的父親,阿玲婆打了兒子一巴掌,催促他的離去。
她勇敢地主動赴死,卻也是被迫承受,磅礴大雪之中,阿玲婆安詳地等待著死亡。
她的死並不能稱之為死,她將化為楢山上的風,化為雪,去守護著那些渺小而又神聖的未來。
辰平回到家中,勝造又帶回了懷了孕的女人,老婆背上的女兒已經被賣掉,面對一屋子人的相對無言,生活還要繼續,他也將面臨著別自己的兒子推向死亡的山谷之中。
對「生」的追求是這部電影最直白的表現。
「生」,是整個自然界都在追求的,這可能就是生命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