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看這本書,有的時候真要歸功於爸爸的慫恿。他知道我最愛《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就說:「這本書裡也有上校。」於是我就央求爸爸給我買來了《人生海海》這本「網紅」書。
它真的深深地吸引了我,故事很簡單,講的是生活在農村的一位上校的平凡一生。耗費了幾天,看完最後一頁,我疲憊地趴在了桌子上,腦海裡反反覆覆地想著一句話,這句話徘徊遊走,仿佛在鳴響——上校這一生,走得鏗鏘,活得敞亮。
上校是一個為人一身正氣的人,一開卷就寫了他在雪地裡「喀喀」的腳步聲,正如鐵器相撞,清晰乾脆還昂揚不屈,這無不是上校這個人的真實寫照。
接下來就是上校這個人的概況了。他是全村裡最古怪的人,不出家門,不下地幹活卻不缺錢花;別人雖然少和他搭話卻十分依賴他,甚至想要巴結他,像只癩皮狗似地想要和他賴在一起……一個個謎團令眾人十分好奇,文中那個作為小孩的「我」也自然如此。
後來因為文革,小瞎佬出歪主意擒住上校,逼問抽打他,編造謊言,上校出逃,留下懸案;爺爺告發,上校鋃鐺入獄……最終和上校關係密切的「我」們一家也被人瞧不起、看不上了,「我」便去往異鄉,走我自己的路……
麥家以前一直寫的是諜戰小說,這次的主人公上校也不例外,也具有不少戰場上的經歷。他天賦過人,學啥都快,順利地被挑上當軍醫。手握手術刀,人稱「金一刀」。他替別人取下彈片,救人無數,自己的內心卻傷痕累累,而且那些恥辱和悲慘怎樣抹也抹不去,手術也無法摘除,它是一個上校拼死守住的秘密。
別人無下限地打探讓上校被這個秘密逼瘋了。年老的時候和同為軍醫的林阿姨一起過著平淡的日子,最終去世。
可以說,上校這一生,波瀾壯闊,也可以說,平淡無奇。畢竟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但是上校恰恰奇在了他對待生活和時間的態度。
他一輩子都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目不斜視,不耍花招,只是隨時備戰著,與生活這場仗。
另外,《人生海海》想要說的是父親的形象。
上校就是一個理想化的父親,和「我」的父親雖是好友,卻大不盡相同。上校是時間和人生的贏家,挺拔堅定;而父親只是一個屈服的膽小鬼,懦弱膽怯。
「我」把上校當作父親,把我兒時的好奇心全部都投入進探明上校的秘密上,把年老的他當作父親來崇敬與愛護,直到他平靜地去了,和林阿姨一起。
書中有一句話,「生活摧殘了他,讓他過著活鬼一樣的生活,也讓他穿越了生死恐懼和世態炎涼,變得大徹大悟,笑傲江湖。」這說的是小瞎佬,其實也是書中的每一個人。
時間會寬恕一切過錯,時間也會撫平一切創傷,只是時間從來寬容地繞過他人,從不饒過自己曾經的過錯。能夠看開,敢活下去,敢拼敢闖的是上校,無法拋開,被它纏住,躊躇等死的就是「父親」。
上校的身上,有些東西深入了骨頭裡,剃不出來,挖不出來,只能等細水長流,慢慢清洗。直到最後,就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了。
如鯨向海,如鳥投林,我們生活在時間的緯度裡。時間向前或向後,改變著周圍的一切,只不過身在水中,不覺水流。等到人生活成大海,那就是一輩子的回憶。
有人得過且過,有人浮浮沉沉,在變換不停、大起大落的時間潮流裡活得坦蕩。
時間無情,它讓人被迫分離,讓人忍辱負重,背負著它帶來的沉重枷鎖無法掙脫,但是上校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有著一股勁,就要和它拗一輩子,不甘浮沉,所以抗爭。
真正的英雄主義,須在生活這團烈火中涅磐重生。
最後上校又流於了時間的雕刻,平靜地迎接了神聖的死亡。他的一生浮沉,也成就他的英雄主義。生活有陰冷詭譎的漩渦水溝,也不乏暖陽舒緩的水域池灘。人生的劫數世事難料,以命相搏,就是上校的模樣。
他從不認輸,從不低頭,直到臨死,還是載著歡樂而去。
董卿阿姨說,「我讀完這本小說的感受是:『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
聽到這句話,便想到了一句詩來概括我的感受——「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小舟一逝,萬古東坡。他以明月清風伴茶,因為他在時間的手裡掙扎,卻從未變成別人要求他活成的模樣,而是成為了別人從未想過可以這樣活的模樣。他可以退避社會,可以厭棄凡俗,可以襟懷曠達,可以遺世獨立,可以超逸達觀,可以有心靈上的慰安……
他在東坡雪堂豪興縱飲,醉了之後流出了奇峰突起的喟嘆,讓人豁然有悟,他是要化作滄海一粟,這深長的歇拍,是歷盡宦海沉浮的哈哈大笑。
我們重讀這句詩,看到的會是蘇軾孤傲的背影。當然不是由於清高,不是由於不屑,而是因為他什麼也不要了,他的前方,一條長路連到天去。「所以到後來有『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情』之句。在煙雨中騰雲過了,在雨裡行走過了,什麼都過了,還能如何?所謂『來往煙波非定居,生涯蓑笠外無餘』,生命的事一經過了,再熱烈也是平常。」
心有雷霆,面若靜湖,心有猛虎,細嗅薔薇。這是時間的積澱,是回首的滿足。所以,信步前行,頂風衝雨,在時間的風風雨雨下我行我素,這就是蘇軾的樣子。
在我看來,「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說的也是如《人生海海》中上校穿行纏鬥的一生,此詩中充滿了時間帶來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