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外界一般會從兩個方向把老師妖魔化,一種是說所有的藏傳老師都是大騙子,是來漢地虛張聲勢騙錢的。另外一種是把老師當成神。雖然藏傳佛教要求「視師如佛」,但這裡面是有很多哲學內涵的。
張梅著《家師逸事》
(記者 趙妍 實習生 呂一 發自上海)如今,國內信仰藏傳佛教的著眾多,有關「上師」的各種傳聞段子也一直不少。最早推薦《家師逸事》的作家楊葵評論說,「我覺得《家師逸事》其中一個意義所在,是給出了一位好老師的樣本」。
《家師逸事》是一本「如是我聞」的小書,曾在《讀庫》上刊載過兩次,近期由博集天卷出版。幾年前,信仰藏傳佛教張梅曾問自己的上師,能否把他講的那些故事說給其他人聽。老師很痛快,「沒有什麼不可以。只是你最好加上這句:我的老師曾經這麼這麼講給我,依照記憶,我就是這麼聽來的。」
從2005年開始,張梅開始陸續記錄師父與自己的對話,初心是娛人悅己,內容五花八門。《家師逸事》中,「兩地」主要收錄風俗文化方面的趣聞;「禮物」涉及藏文化;「遊舞」講奇人異事;「乘願」可視為名人八卦。
嵌進生活骨架裡的修行
1997年,張梅第一次見到了中國高級藏語佛學院的聯波活佛和索南嘉措老師,相談甚歡,從此迷上了老和尚的幽默八卦,故事會一場不落。「我當時的男朋友,也就是現在的老公,跟老師的感情蠻深,類似父子。他把我帶去,有點把朋友帶給家長看的意思。我當時也比較好奇,他只是說給我介紹兩個藏族佛教的老師,我之前完全沒有接觸過,就去了,聊得還挺好。」張梅回憶。
之後因為離得不遠,張梅常常一個人去找索嘉老師聊天。
「老師是出家人,我們認識十六年。最初的確有過密集的學習與實踐,然不成器,於師有愧,於己倒收穫頗豐。交往中,老師常穿說奇聞逸事,內容涵蓋成就者的奇行異止,坊間的八卦傳說,和藏民族的人情風俗。師即口道來,既滿足我喜好新奇的心態,也將很多世出世間的妙理,於淺白處開顯出來。」張梅在《家師逸事》中這樣介紹。
「他是個很幽默的人。」張梅回憶,「我當時其實一點兒也沒有想學佛,只是好奇,想著他是藏族的大師,覺得很神。大概這樣過了大半年,他突然有一天說,我還是教你點兒東西吧,然後給我一些祈禱文讓我回去念念。其實在之前我沒有求過他當我老師,一點兒也沒有這個意思。老師當時可能比較好奇,你為什麼老來卻從來不提這個要求?但我只是為了聽故事聊天。這樣交往下來,他可能也在觀察我,而我並沒有任何觀察他的意思,結果就很盲目地走到這個圈裡來了。」
從前晚上習慣了泡吧涮夜,如今卻必須早早地坐下念經。修行對張梅來說,並非如遊戲般闖關晉級,只是固定了一種習慣,讓它結結實實地嵌進生活的骨架裡。張梅說,每天紛雜的生活中,她有一小段時間只是與自己相處,休息,內省,學習並體會廣義和狹義的眾生關係。
擺事實不講道理
《家師逸事》的寫作緣起和「闢謠」有關。張梅早年混跡於一個叫「星伴」的小資文青論壇,有人聊到佛教話題。當時的張梅已經是藏傳佛教的皈依弟子,看大家對藏傳佛教和藏地文化有諸多誤解,便忍不住跳出來闢謠。她講佛教,不念佛經也不擺道理,每次只碎碎念般地給大伙兒上一段師父講的八卦故事,把自己的經歷見聞擺出來供大家細細咂摸。
她寫「貴族」,就寫老師講過的有關從前藏族貴族們的故事。比如貴族的服裝,色彩款式不很誇張甚至極為普通,細看之下,才會發現面料極其珍貴,做工也相當精湛。花紋很少,若有,一般也為暗花,即與面料同色。若不同色,反差也較小。很少採用對比強烈的色彩,比如藍底黃花等。
「與老師看電視,今年常常看到反映以前藏族生活的劇集,其中有錢人家的服裝道具太絢麗了,老師會搖搖頭,說:這家人看上去不像太有文化的樣子。有一部戲曾經非常出名,裡面男主角、重要男配角的幾身衣服、幾套首飾,在藏地其實算女款,女人穿男款也有好幾回。」
張梅這種「擺事實不講道理」的講述方式,與後來刊載此文的《讀庫》編輯準則不謀而合。楊葵是最早看到張梅故事的朋友之一,也因為他的推介,張立憲開始在《讀庫》上先後兩次發表了《家師逸事》的部分章節。
故事攢到了幾萬字,結集後準備出書,選擇書名時,張梅在「餘優」和「聞喜」之間猶豫,一個是優美的日語舶來詞,一個有詩經般的風雅範兒。但最後,她選擇沿用讀庫上的刊載名「家師逸事」,她覺得這個書名更接地氣,也更為廣大讀者所熟悉。
手記:
「學東西一定要找老師」
時代周報:越來越多的城市年輕人皈依藏傳佛教,你怎麼看?
張梅:現在京城有四大俗,彈古琴,喝普洱,開會館,信藏傳。這些年接觸下來,大家信仰藏傳佛教也是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可能是喜歡藏傳的那種神秘感和異域風情,或者覺得藏傳佛教裡的神通特別有吸引力;另外,藏地的風景很美,好多人被它的氛圍感染了。還有可能是因為近年來,藏傳佛教出了好多書,比如宗薩欽哲仁波切就寫過一些,在西方人和國內的知識分子中間很有影響力。宗薩欽哲仁波切幾年前來北大講課,我在現場看到了好幾個明星,大家都在聽。他的很多書都是寫給西方人看的,比較契合現代人的口味,大家看起來覺得親切,文青們也覺得寫得特別實在有智慧。
時代周報:有個女孩,從廣州去了大理,只靠寫稿賺錢,每年大部分收入都給了自己的仁波切,身邊的朋友對此很不理解。
張梅:沒矛盾吧,我覺得這是她選擇的生活方式。比如我掙了錢,我會還房貸,養孩子,給自己買花衣裳,吃點兒好吃的,再存點兒錢養老。那這個女生可能就有一種特別的價值觀。錢和性是兩個特別反映本性的東西,錢花在哪兒,就說明人想得到什麼。你要知道,她既然把錢給了老師,她就已經得到她要的東西了。對她來說這是一種投資,她得到了內心的富足,只是你看不見而已。選擇了什麼,就去承擔什麼,沒有對與不對,這個道德判斷是沒有意義的。佛教裡還有句話叫做向上承當,意思就是你先要學會承當自己的生活,再漸漸學著幫別人承擔。
時代周報:有了老師後,會不會產生一種內心有規則可依的感覺?
張梅:不光是規則了吧,還有勇氣。以前出了什麼事,你可以怪這個怪那個,現在只能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沒地方退,只能自己扛著,其實挺難受的,從心理健康的角度來看不大好,但可能就是建立了一種比較理性的生活觀念。
時代周報:在你看來,外界流行的各種段子對仁波切有沒有存在什麼誤讀?
張梅:那有很多啊,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誤讀吧。他們一般會從兩個方向把老師妖魔化,一種是說所有的藏傳老師都是大騙子,是來漢地虛張聲勢騙錢的。持這類觀點的不光是不信佛的人,也包括其他傳承宗派的人。藏傳佛教是佛教傳承的不同分支,所以他們可能對藏傳的東西不太理解。那另外一種呢,是把老師當成神。雖然藏傳佛教要求「視師如佛」,但這裡面是有很多哲學內涵的,需要掌握內涵才能採取某種具體的方式態度。總體來說,你要是把他妖魔化到不是人,那也不好,這兩個極端都不太理性。
時代周報:對你來說,上師應該是什麼樣的?
張梅:首先要清楚,學東西一定要找老師。學什麼東西都是如此。很多人覺得學東西只要自己看書就行,只要對著說明書一二三照做就行,這是他們的人生態度。但我的人生態度就是要找老師,哪怕只是學個陶藝,也必須要有個老師手把手教我。找老師呢,就必須找一個靠譜的、安全的、真正懂這行的專家。我找的老師就是這樣一位靠譜的專家。老師們常常說,「找到的老師什麼樣,除了業力,還是你自己內心的反映」,如果你要實實在在的東西,那這個老師也會提供實在可靠的教法;如果只想滿足自己的虛榮心,那就會找一個能夠滿足你虛榮心的老師—他有可能是騙子;如果是要找依靠,就會找一個能給你提供依靠的人。找老師和找對象特別像,你最終找什麼樣的人去結婚,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是你自己的選擇。
時代周報:微博上有很多仁波切,你對這一現象有什麼看法?
張梅:真假活佛,我判斷不出來,沒那麼大能力。不過這個假活佛的事兒,我在書裡面寫過一段兒,也就是我師父在第一屆佛學院開班時候的講話。我個人認為這番話說得特別漂亮,扎西拉姆多多還轉載過。
佛學院第一屆畢業典禮,請老師上臺講話。因座下大部分是活佛,故老師極力推脫。幾次辭謝不成,才上臺發言:「我只是個普通和尚,沒什麼可對大家說的。一定要說的話,也如同真實面對佛陀,向眾位祈請。您們都是活佛—以往歷代大師的轉世者,理論上,您們可以自由選擇住世期間的表現:可以示現成有文化,也可以示現成沒文化;可以示現為嚴格遵守戒律的清淨相,也可以示現為藐視傳統,不受任何戒律約束的自在相;可以示現為有成就的大師,也可以示現為沒有成就的凡夫。誠然如此,在今天這個無比混亂的時代,我懇請諸位,都示現成有文化、有戒律,有成就的樣子吧。因為這是廣大眾生最需要的依祜之處!」
我覺得挺感人的。首先他肯定了活佛們有這樣的能力,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其實很被動,人變成什麼樣,跟家庭環境和境遇順逆有關,被生活所迫,被擠壓成型。但這些人是自由的,不論這些大師們是如何表現,都是一種基於自由的演出或示現,而演得好看或者難看,都是他們的自由。但師父的意思就是說,希望你們不要演砸,要演得好看,讓別人對你們有信心,能夠發揚佛教,能給大家的心靈帶來安慰,教大家一些真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