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國屏藩,拱衛宗周——看西周封國的原則和技巧

2021-01-08 史林響溪

西周的分封制是我國古代政治體制上的一件創舉。西周建國時,受自身管理能力、人力資源、經濟和軍事等原因制約,無法像殷商一樣強力控制疆域上的各派地方勢力(無數證據表明周國實力遜於商國),所以周王室選擇了最適合自身的分封制,將殷商聯盟制下的方國,變為了西周的諸侯。

76.1武王克商時,商周實力差距大

西周雖然早在武王時就開始分封諸侯(三監和先賢之後),但這些分封仍只是為了鞏固方國部落聯盟。真正的分封制是在周公平定三監之亂後開始形成,經成康時期的大量分封得以確立。

據《左傳》記載,周公在平定三監之亂後,鑑於首批(遵循夏商舊例所封)封君管叔、蔡叔等反叛作亂,故向成王諫言"封建親戚,以藩屏周",由此開創了周代的分封制,並將之制度化--納入宗法。

76.2三監亂-西周正式定鼎的挑戰和機遇

按史書記載,我最早的分封制度始於上古陶唐、虞夏之際(也許存在),夏、商兩朝亦有分封(可證實),但周代的分封與夏、商的分封有著顯著的區別。

夏商的分封只是名義上的分封,多是為新加入王國聯盟的方國部落正名賜地,並非王室成員拓地建國。尤其是商代帝王繼承制度混亂,兄終弟及制極大削弱了嫡系宗室開疆拓土的欲望。

而周代的分封建立在"親親"的原則之上,將宗親貴戚按照血緣關係的遠近分封在離周朝王畿遠近不同的地方上,這種分封以宗法制為保障,自上而下,層層分封。

周王室的嫡長子繼承王位為周天子,庶子分封出去為諸侯;諸侯的嫡長子繼位為諸侯,庶子分封為卿大夫;卿大夫的嫡長子繼位為卿大夫,庶子分封為士;士的嫡長子繼位為士,庶子則降為平民。

76.3西周等級制度示意圖

夏、商的分封不過是一種方國部落聯盟的鬆散形式,並沒有形成像周天子與諸侯間嚴密的君臣關係。周朝的分封制融合其特有的宗法精神,形成一個完全不同於夏、商社會的"等(級)衰(減)"社會。

"親親"分封制打破了各地方勢力間的壁壘,"華夏"作為一個文化符號和整體民族的概念已經開始形成,不同方國氏族間的認同度極大提升,大大促進了民族融合,最終成為中華民族不斷壯大的文化和思想根源。而沒有建立這種大一統民族觀念的世界其他區域,始終未能建立起大一統帝國,參看古代歐洲。

76.4歐洲國家民族林立(公元800-1000年)

西周分封的諸侯國很多,在成康時期已經達七十國以上。《左傳·昭公二十八年》載,周初分封七十一國,其中周王室姬姓有四十國,兄弟之國有十五國,而《荀子·儒效》記封國七十一,姬姓有五十三國。像《呂氏春秋》說周天子封國400多個,臣服的方國部落有八百之眾,並不足信。

西周封國以姬姓為主體,同時兼顧異姓功臣。姬姓貴族主要集中在文王、武王和周公的後裔當中,據《左傳》記載:

76.5左傳-第一部記事完備的編年體史書

文王后裔:管、蔡、郕、霍、衛、毛、聃、郜、雍、曹、滕、畢、原、酆、郇等國;

武王后裔:邘、晉(唐)、應、韓、燕、召等國;

周公後裔:魯、周、凡、蔣、邢、茅、胙、祭等國;

此外,姬姓之國還有(東西)虢(文王之弟)、息、賈、沈、密、滑、芮、隨(又名曾,姬姓南宮氏,有著名的曾侯乙墓)、吳(泰伯後人)、樊(虞仲)、鄭(周宣王時才封)等國,多為姬姓宗室分支。

76.6西周主要封國地圖

這些封國多在今關中地區和黃河中下遊地區,分布在兩京四周,屬於當時經濟發達地區,是周王朝統治的核心區域。最初諸侯國的面積都不大,以核心城邑為主,後來逐漸擴展疆域。

這些姬姓諸侯國中,周公之子伯禽所建的魯國(監控山東),武王同母弟康叔封所建的衛國(監控河南),召公爽之子旨所建的燕國(監控河北京津)以及成王同母弟叔虞所建的唐國(即晉國,監控山西),成為周王畿的主要屏障。

這裡有個有趣的現象,成康時期的重臣周公和召公並未去最初的封地魯國和燕國就封,而是各自派長子去兩地建國,自己則留在(賴在?)鎬京輔佐周天子,最終兩人又各自獲得了周國(岐山周原)和召國(岐山西南召邑)的封地,其子孫世代繼為周朝三公,是周朝"多吃多佔"的典型。

魯國由周公旦長子伯禽所建,都邑在原奄國、今山東曲阜。三監之亂時,奄國是東夷重要的叛亂力量之一,擁有較好的戰略地位和自然環境。鑑於魯國遠離關中地區,又有鎮守東夷的重要作用,魯國初封時不僅受賜豐厚,還得到不少特權,所以魯國成為西周東方的重要諸侯國。

76.7西周早期重要封國形勢圖

靠近魯國的齊國是太師姜尚的封國,主要監控山東半島地區。雖然春秋以後齊國屢屢稱霸,但在西周時期,齊國的人口和物產均遜於魯國(農業生產受鹽鹼地制約),並不是大山東地區的核心諸侯國。

孔子之所以能從周禮,就是因為魯國完好地保存了周的禮儀制度。《淮南子齊俗訓》 載:"昔太公望、周公旦受封而相見,太公問周公曰:'何以治魯?'周公曰:'尊尊親親。'太公曰:'魯從此弱矣!'"

這段話未必真的出自周公、太公之口,也不能解釋後來齊強魯弱的真實原因,但可見魯國確實認真尊奉周公制定的宗法制度,完好地保留了西周的禮儀制度。正因如此,孔子才能根據魯的文獻,刪《詩》《書》,定《禮》《樂》,編著儒家經典。

76.8孔子用盡畢生精力希望恢復周禮

衛國的始祖為武王的同母少弟叔封,因初封於周王畿內的康國,故稱康叔封。周公在平定三監之亂後,封康叔封於衛,都城在今河南淇縣(朝歌)。由於地處殷人舊地,封賜儀式頗為隆重,由司空聃季授士,司徒陶叔授民,得到殷民七族以及車、旌旗、鍾等玉器儀仗。

臨行前,周公親自向康叔封發布訓誡--《尚書·周書·康誥》和《尚書·周書·酒誥》,讓年輕的康叔封謹記殷商亡國的教訓。衛國在周朝所有封國中封地最大,又地處中原,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所以康叔封同時執掌"成周八師",成為當時屏藩周室的重要支柱。成王時期,康叔封還擔任周朝的司寇,執掌刑罰大權,不過實為掛名。

76.9《尚書·周書·酒誥》

燕國是西周屏障華北和東北的重要封國,由召公奭的長子旨所建。燕國的軍事位置十分重要,此地不僅可以震懾曾為殷商與國(友邦)的孤竹國,還是溝通中原和遼海地區的樞紐。

晉國是成王同母弟叔虞的封國。晉在今山西境內,屬河東(內)地區,歷來是戎狄雜居的地方,也是北方的重要防禦要地。成王八年,山西的唐國叛亂(非三監之亂),周公旦率軍平息了叛亂,遷唐國百姓至杜地,移周王室子孫至唐地。

成王十年,成王封叔虞於唐,加強對河內地區的控制。後叔虞之子姬燮遷都至晉水之傍,改國號為晉。關於晉國封國還有個"桐葉封弟"的傳說,相傳年幼的成王與叔虞一起玩耍,成王把一張桐葉剪成圭狀,作為封土的圭玉賜給叔虞。後來成王在周公旦的督促下兌現了兒時的戲言,所以有了晉國。(成語"君無戲言"的出處)

76.10春秋強國晉,三分仍稱雄

除了姬姓之國,西周還分封一些有功大臣及臣服的與國,如姜姓的厲、呂、申、向、焦、許國(均為炎帝姜姓後裔);嬴姓的江國(伯益後裔)、黃國(黃帝後裔);曹姓的邾國(又名鄒,顓頊後裔);原姓伊或祁的祝國和薊國(帝堯後裔);媯姓的陳國(帝舜後裔);姒姓的杞國(大禹後裔)、蓼國(夏朝後裔);偃姓軫國(皋陶後裔);子姓的鄧國(殷商後裔)等。

在西周異姓諸侯當中,姜姓齊國、子姓宋國、羋姓楚國影響力最大。

76.11姜尚是姜姓諸國首領,齊國底蘊深厚

齊國是周初所立的諸侯國中最顯赫的異姓國,它毗鄰魯國,其地東至海濱,西至黃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是三監之亂時東夷重要叛國蒲姑(山東淄博)的舊地。武王克商之後封呂尚即姜太公於此(虛封);周公東徵之後,掃平了當地殘餘地方勢力,姜姓才得以正式建國,成為夾輔周室的重要力量。

子姓的宋國是周公為了穩定殷遺民而立的諸侯國,始祖為商紂王的兄長微子啟;楚國為羋姓楚人首領熊繹所建,在成王時始封為子男(五等爵位中較低的爵位),後來成長為能與周天子分庭抗禮的強國。

76.12楚國在周初被中原諸夏鄙夷

(因為篇幅有限,筆者無法在本文中將西周封國一一展現,有興趣可以去網上查資料,或持續關注筆者後續文章。)

分封制貫穿西周之世,以成康之時最為集中,此後雖有加封,但數量很少。所以在成康時期,西周版圖基本已定型,形成了姬姓諸侯與異姓諸侯交錯並列的格局。

如《國語》所說:"當成周時,南有荊蠻、申、呂、應、鄧、陳、蔡、隨、唐;北有衛、燕、鮮虞、潞、洛、泉、徐蒲;西有虞、虢、晉、隗、霍、楊、魏、芮;東有齊、魯、曹、宋、滕、薛、鄒、莒;是非王之支子母弟甥舅也,則皆荊蠻戎狄之人也。"不是姬姓王族,就是聯姻的異姓諸侯,再外圍則是宣誓效忠周王室的羈縻少數民族部落氏族。

76.13西周是以兩京為中心的龐大帝國

從而形成,以周天子嫡脈東西兩都王畿地區為中心,姬姓諸侯似眾星拱月般環繞在王畿四周,同時又與異姓諸侯以及地方土著居民相間,形成星羅棋布、犬牙交錯的拱衛。

周王室與諸侯之間通過分封與受封的形式形成主從關係。受封的諸侯對周天子承擔捍衛王室、鎮守疆土、奉命徵伐和定期朝覲納貢等義務。除了周天子分封諸侯外,在諸侯內部,諸侯也可以將本封國內的土地和人民分封給卿大夫,卿大夫也可以繼續分封給子弟和家臣。

整個周王朝通過分封,形成天子與諸侯的上下君臣關係,諸侯臣服於天子, 而諸侯在封國內又有自己的臣民和疆土,形成相對獨立的地方政權。

76.14西周重要的社會制度

在西周初年,分封制確實起到了穩固疆域、拱衛宗周的效果,但看似合理的分封制、立體的防禦架構,實則隱患重重,最終導致諸侯國尾大不掉,平王東遷後周王朝名存實亡。

不過因為西周禮樂制度的文化影響力深遠,將諸侯的行為約束在一定範圍內,讓各諸侯國仍對天下共主存有一分忌憚之心,使得周朝國祚延續了八百年,成為中國古代歷史上年代最久的朝代。

76.15傳說文王為子牙拉車八百步當國祚

從這個角度看,西周初期所執行的政治舉措並無不當之處,只是在其發展過程中,沒有進行及時、有效的調整,才導致最終的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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