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子之手,與子共舞今生
沙皇宮廷的一支舞,把陸徵祥與博斐·培德的命運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1892年,20歲出頭的陸徵祥奉清政府指派,到駐俄公使館服務。那時,沙俄宮廷應酬性的酒會、舞會十分頻繁,陸徵祥從小受到良好的西方文化薰陶,不但精通俄語,且英語、法語極為流利,每逢恩師許景澄受到邀請時,都會帶著陸徵祥同去。
一次尋常的舞會,一位比利時少女好奇的目光鎖定在了陸徵祥身上,她就是之後成為陸徵祥夫人的博斐·培德。在培德眼裡,來自古老東方的中國使臣都是穿著長袍馬褂、頂戴花翎,面無表情、言語酸腐之士。而眼前這個沒有留辮子、談吐文雅、西裝筆挺的英俊少年,完全打破了培德的成見,他簡直是一個謎。陸徵祥此時全然不知培德內心的驚奇,與這位洋小姐共舞,他不敢有一絲非分之想,始終保持著東方人的矜持與含蓄。
一曲優雅動聽的舞曲過後,姑娘試探著提出了約會要求,陸徵祥爽快地答應了。
在之後的幾次約會中,他們結伴出遊,談古論今,陸徵祥傾心於培德的才貌出眾,培德欽慕於陸徵祥的博學多才,兩人愛意漸濃,難捨難分。
培德小姐是嫁給我陸徵祥
博斐·培德的父輩都是比利時的將軍,從小她博覽群書,在父輩的影響下練就了一身軍人般剛毅灑脫的氣質。那時,她的父親與比利時駐俄公使是親戚,培德經常受邀參加各種宴會、舞會,因為舞姿優美而受到外交官們的青睞。
陸徵祥的親友們可不管這個洋小姐有多優秀。按照中國傳統觀念,堂堂中國大丈夫,娶洋女人為妻,有辱祖先,與洋媳婦生下的混血雜種更不能進入家族祠堂,也不能遷入祖墳。他們對陸徵祥執意要娶一個洋媳婦感到不可理喻。
不僅如此,清廷使館上下也十分反對這門婚事,原因竟是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不主張外交官娶外國太太。平日陸徵祥最不敢忤逆的恩師許景澄也前來阻止,可無奈陸徵祥與培德難斬情絲,許景澄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徒兒說:「汝醉心歐化,致娶西室主中饋,異日不幸而無子女,蓋寄身修院,完成一到家之歐化乎?」陸徵祥叩謝恩師,卻萬萬沒有想到「無子女」「寄身修院」竟成為他後半生的寫照。
許景澄告誡了陸徵祥,便奏明清廷,考慮到有聯姻利於外交,便準了婚事。但也通知他,正式場合中,他不可以帶培德一起出席。陸徵祥憤憤地說:「培德小姐是嫁給我陸徵祥,不是中國使館。」
衝破重重阻撓,陸徵祥和培德於1899年2月12日在俄國聖彼得堡的聖加利納大教堂舉行儀式,由一位天主教神父證婚。陸徵祥曾說,這是「我生平唯一不聽恩師教誨的一次」,但是他絕不後悔。
助吾者,吾妻也
婚後,培德謹遵教誨,深居使館官邸中,從不陪同陸徵祥出入任何外交場合,只是在家洗衣做飯,過著尋常主婦的生活,當起陸徵祥的賢內助。
在陸徵祥的心目中,夫人培德的地位是跟父母和恩師同等重要的。他曾說:「生我者父母,助我者吾妻,教育以栽成我者吾師也。」
這種思想在當時是離經叛道的。
辛亥革命後,袁世凱當國,陸徵祥卸任回國,坐上了總理位子。他萬萬沒有想到,袁世凱被迫同意籤署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急忙指派陸徵祥前去籤字。陸徵祥有口難言,告訴妻子,培德大慟:「平日見你能言善辯,認為你還是一個人物,想不到你竟和清朝的太監一樣,只會說『奴才領旨』,我真是妄自嫁了你。」
陸徵祥自知籤署《二十一條》出賣了國家利益,自己成了民族的罪人,所以常常自責:「這是一件碎心的事。每年我們都有一個紀念日,在這一天我常要流淚。」培德也為這件事傷透了心,結下疙瘩,至死不解。直到巴黎和會,陸徵祥拒籤歸來,培德才一改往日的冷漠,熱情迎接他回來。
為愛修行
1922年初,一向身體健康的培德,患上了高血壓、腦溢血症,為了給妻子養病,他決定帶著培德前往瑞士羅珈諾湖畔休養。
陸徵祥每天都為愛妻祈禱,希望天主能讓奇蹟發生,使培德重獲健康。他曾悲痛地說:「只要一想到不久就將訣別,我即腸斷心裂,捐棄了自己一身,以表示我的愛情,去照顧我親愛的病妻。」
1933 年,培德在彌留之際,寫下了一封遺囑。信中說:「子欣(陸徵祥字),我的病大概沒有希望了。親愛的,你平生一切都對得住我,只是一件我認為最不光彩(即籤訂《二十一條》)。你這件事不僅對不起我,也對不起你的國家,並且對不起上帝。我死之後,你最好趕快到比利時從前我讀書的學院教堂裡去服務,也許能得到上帝的赦免,還可望到天國去。永別了,子欣!你的培德。」陸徵祥看完這封遺囑後,悲痛欲絕,絕食三天後,他立即動身前往比利時的修道院。
1927年10月4日,聖安德諾隱修院,一位56歲的中國人正在大廳行更衣禮,他脫下了常穿的西裝革履,換上了素黑的修士袍。此後人們不再叫他陸徵祥,而稱他比德兄弟。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死亡把我們分離了,修會生活又使我們倆重新團圓,團圓而不可再分。陸徵祥心甘情願地走進修院,從無反悔之意。
陸徵祥站在時代的風口浪尖,與他並肩而立的是他的夫人培德。
摘自《家人》201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