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加美等國的古生物學家宣布，他們發現了有史以來第一件琥珀中的雛鳥標本，為其命名為」比龍「。
該研究由中國地質大學（北京）邢立達副教授等學者共同研究。2016年，邢立達團隊首次發現了世界上首例琥珀中的古鳥類翅膀和非鳥恐龍內容物。
比龍標本的一對鳥足
「此次，我們描述的古鳥類琥珀珀體很大，約9釐米長，容納了接近完整的一隻古鳥類的頭部、頸椎、翅膀、腳部和尾部，以及大量相關的軟組織和皮膚結構。」論文的作者之一，美國洛杉磯自然史博物館恐龍研究院院長路易斯·恰普（Luis M. Chiappe）教授說。
比龍標本，內部是幾乎完整的雛鳥
「與此前發現的恐龍琥珀不同，基於比龍標本的羽毛和骨骼狀態，我們確認這隻反鳥類雛鳥正處在生命最初幾周中，」臺北市立大學的曾國維教授介紹。
接下來，知道君放出對邢立達副教授的專訪，為大家進行第一手揭秘。
▌如何得到這隻琥珀？
研究用的緬甸琥珀99.9%是從中間商那裡買來的
知道君：這種琥珀標本是在哪裡發現的？
邢立達：全世界依據緬甸琥珀所發表的論文，99.9%都是買來的。因為產區是緬甸北部的一個礦，目前這個礦，是控制在地方武裝手裡，政府的研究人員，甚至軍隊，都不能輕易踏足那個地方。有點像割據的感覺。中國人是進不去，他們就拿出來賣。幸運的是，那裡離雲南騰衝非常近。他們會把產的毛料，會拿到騰衝的集市上去賣，久而久之，當地就形成一個琥珀市場，我們絕大多數標本，都是在那裡買到的。
緬甸琥珀礦區
緬甸琥珀工人
知道君：這隻雛鳥琥珀，是怎麼來的？
邢立達：這個是騰衝當地琥珀協會的會長陳光先生發現的，他琥珀生意做的很大，但主要是做珠寶琥珀的。他的愛人是緬甸人，所以在緬甸也有琥珀店。有一天，有人拿著這塊琥珀到店裡找到他愛人說，這個琥珀裡面有小鳥的腳。當時大家都很懷疑，因為琥珀裡出現過脊椎動物的腳，但一般是蜥蜴。蜥蜴的腳是五個爪的，但是鳥腳是和你吃的泡椒鳳爪一樣，三長一短。區別很明顯，對生活比較細心的都能分別出來。鳥腳肯定比蜥蜴腳值錢的多，這個琥珀商兜售的時候，就說這個很難得。陳光當時覺得很稀奇，就買下來了。
知道君：你們最終買下來了？
邢立達：沒有。2015年，我在做研究的時候，偶然得知陳光那裡有鳥腳琥珀，就想把它買下來。至於為何要買下來，因為做研究的時候，要切割拋光，可能會破壞。但在我們幾乎談攏價格的時候，陳太太突然覺得不想賣了。也可以理解，因為同樣的價錢肯定不能再買到，他們也不缺這點錢。所以想自己留著玩，放在自己博物館。但很慷慨地讓我研究。
知道君：像這隻雛鳥琥珀，大概是什麼價位？
邢立達：在琥珀中，一隻完整鳥的價格，肯定非常非常高。還要看品相，這隻上千萬也是不排除的。
▌被包裹時沒有死亡
但也沒有有機物存在 無法復活
知道君：這個標本大致外觀是什麼樣子的？
邢立達：這個標本的外觀挺特別的。首先是很大，一般琥珀外觀只有吊墜那麼大，也就三四釐米，但這隻琥珀寬度有9釐米長。普通人打眼一看就是一個爪子在那，我們交易時談了那麼多，還是圍繞這隻爪子在談。後來他借給我們研究，我們在掃描下面一半的時候，突然發現不對，這裡有一個像嘴巴尖兒的東西，這裡像是有點翅膀，我們感覺另一半也有東西，就又去了一次騰衝，又把上面一半借來，一掃描不得了，這是一隻完整的鳥。你仔細看，能看到它的脖子、頭、翅膀，甚至能看到一些花紋。這樣一來，價格就不是加個零的事兒了。
比龍標本復原圖 繪圖張宗達
知道君：這隻雛鳥被琥珀包裹時，是一種什麼狀態？
邢立達：它不是很完整，腰腹不見了。我們猜想，它被琥珀粘住的時候，腰腹剛好露在琥珀外面了。有一些吃腐食的動物，把它吃掉了，或者腐爛掉了，新的樹脂落下來的時候，腰腹已經沒了。
知道君：能判斷這隻小鳥的死前狀態嗎？
邢立達：這是很頭疼的一個問題。我從沒有看見動物是以這樣一個姿態死去的，這完全是一個捕獵的姿態，完全不是死亡姿態。有一些白色區域，說明它死亡的時候，身體裡的水分還很多，表明它被包裹的時候是亞健康的狀態，因為也沒有掙扎的現象。
知道君：有沒有可能那滴樹脂非常大？
邢立達：都有可能，我以前加拿大的老師，就是侏羅紀公園的原型，說讓化石說自己的故事。
知道君：有沒有像《侏羅紀》公園演的那樣，復活這隻雛鳥呢？
邢立達：很多人覺得這隻琥珀內容物比較新鮮。其實不是的，有機物已經完全被替換掉了，都碳化了。所以我們重建非常困難。
▌和恐龍同年代
也和恐龍一樣在白堊紀晚期神秘滅絕
知道君：這隻鳥的年代如何斷定？
邢立達：年代的斷定是非常非常關鍵的。因為古生物學是演化的科學，如果年代搞不清楚的話，動物的特徵是無法跟同年代對比的。琥珀研究有一篇非常重要的文章，也是我們地大（北京）施光海老師做的，根據琥珀沒有固化的時候，黏黏的，會有一些火山灰粘上，施光海跟據火山灰裡的鋯石定年，精確測定了緬甸琥珀誕生的年代：公元前0.99億年，很接近一億年。
一億年是一個很重要的節點。那時候是地球的白堊紀。恐龍在白堊紀晚期滅絕，但整個白堊紀，恐龍的多樣性非常強，晚白堊紀早期，大概距今1億年年前，正是地球生物非常非常繁盛的階段，有一種非常著名的恐龍，Spinosaurus，就是侏羅紀公園裡面，把霸王龍咬死頭上有帆的那隻恐龍，中文叫棘龍。
我們在那裡發現的恐龍，可能屬於不同的種類。但是，同一年代的蜥蜴，是大家比較忽視的，多樣性同樣非常非常強。我們發現了很多琥珀，現在還沒有發表。
新京報：這隻小鳥或者雛鳥，有沒有它的學名？
邢立達：這是一個很糟糕的現狀。我們一直很期待給琥珀裡的動物命名屬種，但是這隻標本可供對比的特徵不夠。你知道，生物劃分是門綱目科屬種，到類，也就是目這一級別肯定沒有問題，但是到屬這一級別特徵就不夠了，所以我們把它歸在反鳥類。
反鳥類，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它的肩關節閉合方式和現在的鳥類（今鳥類）不同，外表差異是嘴巴有牙齒，翅膀有爪子，現在的鳥類沒有。這隻標本在顯微鏡下看，或者掃描出來看，能看到牙齒，小小的蠻可愛的；翅膀上也有小爪子，但是沒有我們以前發現的翅膀琥珀那麼明顯。
新京報：這個和去年發現的恐龍尾巴羽毛有什麼區別？
邢立達：完全不一樣的。這個是鳥類的羽毛，是飛羽，跟現在的鳥類羽毛幾乎一樣；恐龍的尾巴羽毛是絲狀的，完全不能用來飛的，可能用來保暖的，空氣動力學的作用完全不一樣。
新京報：這種鳥，處於進化樹的什麼位置？
邢立達：鳥類在侏羅紀的中晚期由獸腳類恐龍的分支演化而來，最著名的古鳥類是始祖鳥。反鳥類是在早白堊紀的時候，出現了大規模的擴散。這個小小標本，屬於反鳥類，在當時緬甸密林裡面，跟今鳥類，就是現在的鳥類，不相伯仲，各佔一個生態區域。它的分化能力也很強，我雖然沒給它命名具體屬種，我們感覺它的羽毛的形態等特徵，感覺它的種類遠遠不止一種，其實我們現在研究的一種標本，完全是可以定到屬的，是一個新物種。只不過，它們的飛行能力沒有今鳥類那麼強，所以在白堊紀晚期生物大滅絕的時候，很神秘的就消失了。
▌手裡還有未公布的鳥類琥珀標本
期待還原古生物生態
新京報：這是世界上首例鳥類在琥珀裡的化石標本嗎？
邢立達：首例琥珀中的雛鳥，也是首例最完整的鳥。現在可以透露的是，我們還有幾隻，正在研究。所以，也不是唯一的。
新京報：你們有下一步研究的計劃嗎？
邢立達：我們會繼續做琥珀中鳥類的研究，當有大量標本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橫向比較，研究它們的族群，不同鳥類的生態位置。
新京報：一般人看到這個新聞，可能會問，這個發現有什麼意義？
邢立達：我們古生物學家，尤其是古脊椎動物的，就是生命從哪裡來，生命到哪裡去。琥珀給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看到一億年前生物的細節，這是以前不能想像的。比如，我們第一次看到鳥爪鱗片之間，還有一些很小的毛束。現在的雞腳，是沒有這些東西的。這些細節就像拼圖，通過我們的研究又補上幾片。
新京報：有人評價，你把化石這門國內冷僻的學問，帶成「顯學」，你怎麼看？
邢立達：謝謝。單從科普來講，古生物的是非常有可能做大的，因為非常親民。我們做這種工作，與媒體溝通，一是喚起大家關注，只有關注才會保護，不至於全部切割成吊墜；再就是促進科普產業的發展。比如做成虛擬實境，還可以讓小朋友來打磨一些比較便宜的琥珀原石。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接近科學，探究科學秘密的方式。
記者 李玉坤 圖片由邢立達提供
編輯胖軒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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