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更路簿》通俗易懂
海南學者解譯更路密碼
文\海南日報記者 徐晗溪
夏代雲的新書《盧業發、吳淑茂、黃家禮<更路簿>研究》。徐晗溪攝
南海循史
作為我國沿海地區普遍使用的海道針經中的一個典型代表,《更路簿》歷經千百年傳承,不僅造就了別具一格的命名方式、獨具匠心的更線記程,而且締造了獨特的區域性海洋文化。
我們循著《更路簿》的記述,追溯我國漁民祖祖輩輩深耕南海的歷史足跡;我們透過《更路簿》的記載,還原南海成為我國漁民「祖宗海」的綿長歷史。它的發軔及發展,與中華海洋文明的演繹進程相輔相成、相伴始終,充分展示了我國漁民的聰明智慧和創造力。
為了讓讀者更好地理解這段歷史,海南大學更路簿研究中心研究人員夏代雲副教授特地選取三本有代表性的《更路簿》,逐條翻譯更路條文,釋疑老船長口中的海南話地名,梳理相關航線背後的文化知識,並於近日付梓成冊。
田野間調查第一手資料
11月19日,「更路簿」暨第二屆海洋文化研討會在海南博鰲舉行。會上,當看到夏代雲的統計數字:至2016年6月,已發現存世《更路簿》32種,不少學者甚感吃驚,「原以為只有23種,沒想到已經找到32種了。」
面對諮詢求證的學者,夏代雲一邊耐心解釋,一邊分發贈送她的新書《盧業發、吳淑茂、黃家禮<更路簿>研究》。不久前,這本書剛剛由海洋出版社出版,恰好趕上了本次研討會,對她來說,這是難得的交流機會。
「她首次披露了老船長吳淑茂的《更路簿》內容,並且逐條翻譯了三本《更路簿》的更路條文。」海南大學教授周偉民的學術助手陳虹一邊翻看夏代雲的新書,一邊解釋該書與《南海天書》的不同。「做這些工作還是很花時間精力的。」
如吳淑茂《更路簿》中的東海更路條文「自紅草門上雙帆用巽二更收向東南」,對普通讀者來說,即便每個字都認識,還是不懂它們背後的含義。「因為這句更路條文既包含漁民間的『習慣用語』,又夾雜著海南方言。」為了讓更多的人讀懂,夏代雲決心翻譯《更路簿》。
從2015年6月28日起,一年多來,夏代雲奔赴瓊海市潭門鎮、博鰲鎮,以及儋州市和文昌市等沿海多個海港和漁村,進行實地調研,向老船長、老漁民虛心求教,找到多種《更路簿》原本,其中不乏前輩學者尚未發現的新版本。
海南漁民善良淳樸、熱情好客,他們根據祖輩的航海經驗和自己的航海經歷,一遍又一遍地操作羅盤,逐字逐句地解釋更路條文的涵義,更和路的計算方法,航海圖的使用方法、漁具的用途、漁船的規格、海港的歷史等,並對照家譜說明其《更路簿》的來源,對其祖輩和自己的航海經歷和經驗更是知無不言。
對夏代雲來說,這種知識是現有書本上沒有的,由實地調查所獲得的第一手資料彌足珍貴。「漁民調查資料還為初步判斷《更路簿》的成書年代提供間接佐證。」夏代雲從田野調查中收穫滿滿。
老船長黃家禮拿著他祖輩流傳下來的一本「駛船更流簿」。海南日報記者宋國強攝
抽絲剝繭還原歷史
《更路簿》產生之前,漁民們駕船出海航行,全憑經驗:抬頭看太陽和星星、月亮,低頭看潮汐、海流,還要看海水顏色變化,打探海底的深淺……遇到某個陌生的島礁,他們要學著給這些島礁命名。因為沒有名字,他們就沒法定位這些島嶼,更無法交流各自的經驗。
除了島礁的命名,還有哪個島礁朝哪個方向,走多少航程能到另一個島礁等等,這些來之不易的經驗,都需要牢記在心。最早的《更路簿》是「內功心法」,寫在一個個闖西沙、闖南沙的船長心裡,就好像把經過的海域和島礁刻在了自己的掌紋裡。
這些船長老了,他們便把耕海經驗傳給兒子、孫子,祖祖輩輩一代代傳下去,慢慢就誕生了《更路簿》。如此來看,《更路簿》不僅是航海指南,更是一種文化符號。
海南漁民口述的航海史,家藏的古代航海工具(如《更路簿》、羅盤,後來有了航海圖),捕魚生產工具(漁網、鐵叉、鐵鉤、潛水鏡、魚簍、網兜等),海上生活用品(如刀具、斧頭、罈子、簸箕、風燈、毯子、鬥笠、蓑衣、木屐、火石等等),海神信仰的建築(如108兄弟公廟和媽祖廟等)等實物資料,對夏代雲來說,能或多或少地還原海南漁民更路簿文化面貌,也是研究更路簿文化不可或缺的元素。
順著老船長給出的線索,夏代雲抽絲剝繭般地還原了那段歷史。也許因為自己是科學技術哲學博士,她對科學技術史格外敏感,甚至能透過吳淑茂的《更路簿》上的三位數的新加坡電話號碼以及更路條文中出現的簡化字,考證出該《更路簿》成書於1930年左右。
「像口述史和族譜材料,漁民的祖居和墓葬都是很重要的線索。」據夏代雲介紹,許多老漁民和老船長家族的祖屋和祖墳還在,它們與抄寫《更路簿》的祖先之生存年代基本吻合與否,可以為初步判斷《更路簿》的成書年代提供參考依據。
潭門文教村吳淑茂船長的《更路簿》第1頁「東海更路」。夏代雲攝於2015年7月
公開《更路簿》原文資料
夏代雲選取盧業發、吳淑茂、黃家禮三位老船長的家藏《更路簿》,將其全文拍照後,根據照片轉錄成電子文本,並查閱已有研究文獻資料,訪談《更路簿》持有人,向他們請教其中的知識要點,對他們的家世和航海生涯進行全面細緻地調查。
這些資料不僅方便讀者閱讀,更是給研究者提供便利。「我把更路條文中的繁體字與異體字都對應翻譯成了簡體字。」夏代雲不僅記錄了三位老船長《更路簿》的三部分更路(西沙更路、南沙更路、南洋更路),還分析了這些更路所覆蓋的航路。
「尤其是對南洋更路進行了詳細解讀,考證了每一個南洋古地名的地理位置,這是之前的研究所沒有的。」她解釋說,《更路簿》裡的南洋更路不僅是海南島漁民在帆船時代的海外貿易路線,而且是海南島僑民的輸出路線之一,這也是古代海南漁民文化中所獨有的。
《更路簿》與閩粵一帶的《順風相送》《指南正法》等海道針經有親緣關係,較之後者,《更路簿》的最大特點之一是其南海島礁更路詳細準確,第二是海南漁民用海南話對南海眾多島礁取了「老地名」,第三是海南漁民獨創的「線針」。
比如,一線相當於現代羅盤的1.5°,線針屬於羅盤加密技術,把中國大陸傳統航海羅盤的48個方位增加到240個方位;海南漁民的《更路簿》中,一更相當於2小時,而古代海南帆船在一更時間裡的航行距離相當於10海裡左右。
「這是海南島漁民在南海密布的島礁之間長時期航行獨創的,是對於帆船時代航海技術的偉大貢獻。」夏代雲說。「燃香計時沒有現代鐘錶精確,帆船在一更內的航行距離也受到當時的海風大小順逆、海流強度順逆、船的大小新舊、船長的航行經驗等多方面因素的影響。」
在她看來,《更路簿》反映了海南漁民祖祖輩輩經營、耕作南海的悠久歷史,為中華民族的耕海文明積累了彌足珍貴的經驗性、地方性知識。「作為海南學者,這本書不僅是學術研究,更是著書存照,記錄我們生活的這片土地上發生過的故事。」
責任編輯:韓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