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與不死,和奪門之變管與不管對于于謙來說是兩碼事。生死自有天定,但管與不管則是原則問題。總有一些人把原則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金錢、名利、地位、甚至生死都不能與之相比。正因為有世俗的諸多誘惑才使得原則不易堅守,而那些能守住原則的人就讓人肅然起敬,于謙就是這樣的人。
于謙,性格耿介中直,持身中正,克己復禮,一生不治產業,不結交文武,不參與派系,重社稷百姓更甚於君王。百姓都叫他「於青天」。
做事只問對錯,不管其他的于謙,是官場的異類,自然會得罪很多人。你問他憑藉的是什麼,大概是一身浩然正氣吧。生死他也不只經歷一次了。
有諸多證明。
比如正統初年,于謙任兵部右侍郎,負責巡撫河南、山西。那時王振專權,作威作福,外省入京述職的官員都會給王振備上一份厚禮,有人勸于謙也準備一份,一向為官清廉的他卻笑笑說只有兩袖清風。結果被小人誣陷入獄,若不是河南、山西的百姓聽說于謙要被判處死刑,聯名上書求情,怕是早就沒了性命。難道于謙不知道王振為人及可能遭遇的後果嗎?不,他知道,但他不在乎。
比如我們熟悉的北京保衛戰,英宗被俘,朝野譁然,一群貪生怕死的大臣提出南遷,于謙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於是所有的京師防禦都壓在他一個人肩上。一個從未指揮過戰爭,從未上過戰場殺過人的文人,他有多大把握可以打贏這場仗,他是否也有過一絲畏懼。這些都不在他的考慮範疇,他想的只是社稷不能丟,百姓不能不管。他要像他的精神偶像文天祥一樣,誓死抗擊蒙古,何況今日的大明遠勝於那時的南宋。
我想你跟于謙談生死,他可能會冷哼一聲,「何所懼」吧!
至于于謙明知道發生了奪門之變,仍然沒管,有些人認為如果于謙出手阻止,朱祁鎮一定會失敗,很可能會被朱祁鈺處死或廢為庶人,那麼皇位最終想重回朱祁鎮一脈就不可能了,而朱祁鈺無嗣且時日無多,皇位的繼承勢必會從藩王中選擇,很可能引起新一輪的國家動蕩,于謙不出手是為了社稷安定。
但是筆者並不能認同,這種說法是已經站在結果的角度上考慮了。首先在于謙獲知奪門之事時,局勢尚不明朗,並不能肯定朱祁鎮一定能奪門成功,混亂中出個什麼意外也未可知。如果出現意外,那麼結局就會變成上面猜測的那樣,皇位移向外藩。其次即使皇位移向外藩,也不見得就會有什麼動蕩,因為根據《皇明祖訓》的繼承法則一定是有明確的繼承人,不會存在外藩競爭上位的情況,幾十年後的嘉靖皇帝以外藩繼位即是明證。而且朱棣繼位之後的一系列削藩措施,外地藩王要兵沒兵要權沒權的,拿什麼作亂,要作亂,當初英宗被俘群龍無首時,早就作亂了。北京保衛戰時,號召各路藩王勤王時,都沒見有哪路藩王有拿得出手的兵馬。
筆者認為于謙考慮的不是出手阻止會怎樣,前面說了于謙是個有原則的人,遇事只講原則不論生死,那麼他應該考慮的是在他的人生準則裡,出手阻止是不是符合原則的事,是不是對的事。
奪門之變實際上是皇權之爭,皇權的正統本就屬於朱祁鎮一脈。當初朱祁鎮被俘,國有太子,只是太子朱見深只有兩歲,朱祁鈺作為朱祁鎮的弟弟繼位本不合禮法,于謙等人支持朱祁鈺繼位也只是出於江山社稷的考慮,不是為了一己私利,屬於國難當頭的權宜之計。本就有暫代之意,所以在孫太后的同意下,仍以朱見深為太子,將來皇位還是要重歸朱祁鎮一脈的。只不過等危機一過,朱祁鈺皇位坐穩之後,存了私心,想將皇位固定在自己這一脈。還找了很多大臣籤名表態廢掉朱見深,改立自己的兒子做太子,于謙雖心裡不願意,但是看所有大臣都沒有意見,也就沒說什麼。可見,對於老朱家誰來做皇位,于謙本身並沒有那麼在意。如今朱祁鎮要奪回正統,在皇位繼承的禮法上是說得過去的,于謙的態度就不是反對的。
其次,儘管是于謙支持朱祁鈺繼位,朱祁鈺繼位後也對于謙言聽計從,關懷備至,但是于謙立身中正,他從不認為自己是朱祁鈺的人,只是在盡為人臣的本分。既然他覺得誰做皇帝都無所謂,那麼也就不存在于謙要為了朱祁鈺而去阻止朱祁鎮的奪位。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朱祁鎮曾經是君,現在的身份雖然是太上皇,但依然是君。兩邊都是君,于謙作為臣子,這本就不是為人臣該插手管的事。或者在儒家思想裡,從來都是「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從來沒有不可則反,不可則廢這樣的事,這是權宦才能幹出來的事。
所以奪門之變是皇家內部的爭鬥,不需要他站出來主持公道,于謙不能管,也不該管。兒子于冕告知他有異變時,他只說「自有天命」。只是參與奪門之變的徐有貞、石亨、曹吉祥,于謙都得罪過,連兒子于冕都看出來,奪門一旦成功勢必會累及自己的父親,于謙自然也心裡有數,或許那句「自有天命」不只是對皇位而言,也是對自己命運的感嘆。
他一向坦然接受,第二天照常從容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