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期許知遠的《十三邀》中,許知遠對話了大師許倬雲,許知遠問:這個西方的世界對您來說,確實在非常不可逆轉的衰落嗎?它會朝向什麼方向發展呢?
88歲的大師許倬雲憂心忡忡地說:現在我大概看得出來,會打架的人,會組織的人,有錢人,頭臉人物的聚集,吸收新的血液,正在加強。在我看來是不好的,這個就變成了少數寡頭政治,繼續延續端到檯面上來。信仰、求智、民主,這個都在萎縮,全在萎縮,所以歐美世界要下去了。現代世界似乎都陷入了某種精神危機,人無法安身立命……
許倬雲,江蘇無錫人,1930年生,歷史學家,1962年獲美國芝加哥大學博士。先後執教於臺灣、美國和香港多所知名大學,現為美國匹茲堡大學歷史學系榮休講座教授、臺灣"中研院"院士。學貫中西,善於運用社會科學的理論和方法治史,研究領域主要在中國文化史、社會經濟史和中國上古史。
他說:歐美文明,兩個泉源,一個猶太的上帝,一個希臘的求智,這兩個合在一起開啟了基督教的世界。相信有了神,神會歸納出一套盡善盡美的天地在那裡。因為它盡善盡美,所以有跡可循。我們只要去追,按照最高的理性去追,可追得出來。所以,理性是找到進步最好、最優秀的方法。
雅利安人、印歐民族從今天高加索山底下,黑海邊上,水草豐美的地方養馴了馬匹,發展了騎射戰鬥,也發展軍事民主制度。打仗,每個戰士都有意見,都有權利說話,掠奪的戰果,大家平分。就是自由,個人性,個人主義;平等,共分掠奪的戰果;勇武進取。這幾個就是資本主義的基本精神,歐美基督世界的原動力與支撐他們的信仰,使得歐美在最近五百年在世界獨霸。
但是,現在神死亡了,神被揚棄了,本來結合大家一起做的宗教信仰、族群的聚合,都因都市化的關係在散開。這些背景下,現在全球性的問題是,人找不著目的,找不著人生的意義在哪裡,於是無所適從,尤其今天網絡媒體,每個人彼此影響,但是難得有人自己想,聽到的訊息很多,不一定知道怎麼揀選。
這段對話應該是2018年的,當時許先生88歲,大師終究是大師,看問題的角度和眼光讓人覺得不是一般的牛,從2020年的疫情開始,給大眾一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歐美世界似乎整體都在撕裂,疫情之下,就像大水過後,誰在裸泳一清二楚,當我們看到中美關係變化的原因時,就會看到美國民粹主義帶來其國內政治撕裂,在未來的全球政治經濟格局中,民粹主義是誰都無法迴避的力量!野火燒後,新木叢生。
如今又是幾年過去了,疫情之下,全球經濟格局都在重新洗牌,重新定義,歐美世界的精神危機似乎更甚一些。
談到中國文化時,許先生說:中國世界以人為本,沒有上帝,天心是人心。盤古就是人,左眼太陽,右眼月亮,頭頂是青天,腳底是大地,身上的血脈是河流,骨骼是森林,這個盤古就是象徵,是天地人三才,人為貴。沒有人的眼光,沒有人的知識,沒有人的情感,沒有人的智慧,就沒有天地。
這個是中國的好處也是中國的缺陷。最大發生的副作用,中國人講倫理,講人跟人的關係,社會關係,各種親疏關係,各種尊卑關係,上下關係,這個就構成了一個優勢跟弱勢之間的差別。使得我們沒有辦法解放自己,也綁住了我們自動自發的精神。
許先生講:人要找歸宿,要找理想境界,我們要想辦法拿全世界人類曾經走過的路,都要算是我走過的路之一,要有一個遠見,能超越你未見。我們要想辦法,設想我沒見到的地方,那個世界還有可能是什麼樣。
今天的教育,教育的是凡人,過日子的人,今天的文化是一個打扮出來的文化,是舞臺式的文化,是個導演導出來的文化,而今天日子過得太舒服,沒有人想過這個問題。
許先生的意思大概就是希望我們有寬闊的胸襟,要看到我們沒有看到,要想到未知的知識,只是現在的人似乎都太浮躁了,科技的進步導致了人心的浮躁,大家不能更多的靜下心來去思考,不光是普通人,甚至包括很多學者,都變成了檢索工具。
許知遠:那應該怎麼應對這樣的時代呢?如果一個人不甘心,他的力量又那麼微薄,他怎麼應對這樣一個潮流呢?怎麼自我解救呢?
許先生又講:所有的追尋,理想、義氣、欲望,到了最後都是是虛空,所以我理解的人是這樣子,人生的局面就是虛空,只有認識虛空,才能擺脫。山谷裡面花開花落,沒有人看見它,那花白開白落了,因為它不在我們理解的世界裡面。我的歷史觀,個人的地位最小,最短的是人,比人稍微長一點的是政治,比政治稍微長一點的是經濟,比經濟稍微長一點的是社會,時段最長的是文化,更長的是自然。
但是現在是新的理想沒有出現,舊的理想被放在一邊。我們現在的知識分子,是網絡知識分子,是檢索機器,不是思考者。自古以來,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階段——軸心時代,那個時代每個文化圈都冒出人來,提出問題,不是答案,歷代都有人跟著想,做註腳。但是現在做註腳的人越來越少,答案太現成。今天的大學教育令人失望,美國大學教育也是,最大缺陷,零碎。
我們怎麼重建知識分子的傳統?
許倬雲說:這個使命今天的大學是不能完成了,但是今天的書刊、訊息、搜索工具只要肯用心,一個人可以從最起碼的閱讀能力,思考訓練底子上自己摸索出道路來。孔子時代不能做到的事情,在董仲舒時代做得到。
文明是一代一代傳遞的,不僅僅是書寫,或者抽象的圖像,它是人和人之間直接的接觸,親密的感受,體會,這是文明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希望成為這個傳遞系統的一環。一千個人一萬個人中,只要有兩三個人,聽到他耳朵裡邊去,聽到他心裏面去,我也滿足了,你也滿足了。
聽大師對話,與文化接近,努力做一個思考者,引用許先生話較多,感謝您的閱讀、點讚、關注、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