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蔬菜現在廣受人們的喜愛,然而在它剛出現的時候卻因為口味奇怪而不受人們待見。從「有毒」的奇怪蔬菜到「包治百病」的靈藥,它就是我們今天日曆的主角——番茄Solanum lycopersicum
番茄的穀氨酸含量在蔬菜裡名列前茅,這賦予了它獨特的鮮味,再加上恰到好處的糖和酸,色彩誘人又具抗氧化功能的番茄紅素,番茄如同在枝頭包裝好的天然健康湯料。可生可熟,可湯可醬,可火鍋可醃漬,可拌飯可煮麵,番茄簡直是妙不可言。
誘人的番茄。圖片:pixabay
憑藉多樣的做法和美味的口感,番茄成為世界產量排名第二的蔬菜,僅次於兼職主糧的土豆。不管是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在有人類居住的大多數地方,幾個番茄和幾個雞蛋總不難找到,隨時可以為遊子炮製出一盤美味。番茄的國際主義精神,不知撫慰了多少中國人的胃。
沒有人能拒絕番茄炒蛋。圖片:菜痴 / 豆果美食
美國和中國的番茄產量,在世界上分別位居第一和第二。很難想像,在世界的兩端,番茄的接受史都是坎坷又崎嶇的,有人厭惡它,有人崇拜它,有人認為它是至聖靈丹,也有人斥之為一堆爛糊。
「有毒」又難吃
番茄起源於南美,中美洲的墨西哥則是最早馴化番茄的地區。義大利植物學家馬蒂歐尼(Pierro Andrea Matthioli)是歐洲最早用文字記述番茄的人,他明確記錄到這種植物是可以吃的。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西方國家對番茄的態度,比中國人對香菜的態度還要愛憎分明,其中不少人懷疑番茄有毒。這種懷疑不是毫無道理的,未成熟的青番茄中含有少量生物鹼,食用可能會引起不適。
未成熟的番茄還是不吃為妙。圖片:pixabay
還有一些美國人對番茄的厭惡出於更加實際的原因——口味。1836年的《佛羅裡達農藝家》登載了編輯威爾考克斯(S. D . Wilcox)的一篇文章,他用番茄做了一個不加糖和其他調味料的派,並且在品嘗後深惡痛絕地表示,只有傻瓜和不切實際的人才會相信番茄能被美國人接受。從吃法上來看,他會得出這個結論也不奇怪。
一種由番茄為主料的餅。圖片:midwestliving.com
《倫敦觀察家》在1814年登出了一篇文章,記者在威斯康辛州驚訝地發現那裡人人都吃番茄。於是他皺著眉頭試吃了一個,覺得味道就跟放酸了的牛奶一樣,差點把早飯給吐出來。這至少說明一件事,番茄的風味在蔬菜裡是比較特殊的,如果吃不慣它的味道,再好的番茄也發揮不出優勢。
更要命的是,番茄植株和它的茄科親戚們太像了,不少茄科植物對人類都是劇毒,比如著名的曼陀羅(Datura stramonium)和風茄(Mandrakespp.,奇幻作品中「曼德拉草」的原型)。
風茄的根被認為類似人形,因此有曼德拉草出土後會哭泣的說法。圖片:pixabay
與「番茄有毒」觀點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對番茄「藥效」的崇拜。1834年,醫生約翰·班內特(John Cook Bennett)寫了一篇文章,宣稱番茄對消化系統最為有益,能治療消化不良、膽囊疾病,還能預防霍亂。「番茄有益健康」的觀點很快傳遍了美國。一個叫邁爾斯(Archibald Miles)的人在1837年推出了一種藥丸,號稱是從番茄中萃取出的精華。根據他的宣傳,這種藥從通便到治療風溼症,簡直是無所不能。
第一個吃番茄的人
在美國也存在對番茄的恐懼。前美國總統傑斐遜的外孫,託馬斯·倫道夫提到在他外公傑斐遜小時候,番茄都是種來觀賞的,不許小孩碰,怕吃了中毒。傑斐遜對農學頗有興趣,親自種過也吃過番茄,一些美國的民間傳說,甚至把他譽為美國第一個吃番茄的人。
關於美國第一個吃番茄的「先驅者」,還有另一個更著名的傳說:在1820年,一個叫羅伯特·詹森(Robert Gibbon Johnson)的人在新澤西州的塞勒姆當眾表演吃番茄。觀眾們大為震驚,以為他會被毒死。現在塞勒姆每年都有活動,重演「吃下美國第一個番茄」的場面,以此紀念詹森。
詹森的畫像。圖片:wikipedia
中看不中吃
在《中華小當家》的漫畫裡,劉昴[mǎo]星(小當家)第一次見到番茄,就大為激賞,研製出了一道番茄大蝦蓋澆飯。故事發生在慈禧太后垂簾聽政的時期,當時番茄還沒有被中國人廣泛接受。也許是主角光環的原因,讓劉昴星走在了時代前列。
番茄與蝦的絕妙組合。圖片:weightwatchers.com
1948年的《貴州通志》裡,轉述了一首題為《六月柿》的詩,在序言裡說六月柿高四五尺,枝像蒿,葉像艾,果實豔紅如火傘,來自西番,所以又名番柿。這可能是中國對番茄最早的一段記載。說它像蒿艾,也許是指番茄的枝葉有奇異的味道。
番茄的花、葉和果實。圖片:David Besa / wikipedia
王象晉的園藝學著作《二如亭群芳譜》(初刻於1621年)中有番茄的記載,稱為蕃柿,特別強調了它果實的美觀,「火傘火珠未足為喻」,卻沒有提及吃法。番茄進入中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吃貨國民並沒有對它產生興趣。乾隆年間,李百川的小說《綠野仙蹤》(不是那個美國的童話故事!)裡寫道:「不想他是個西番柿子,中看不中吃的整貨」,可見當時番茄的可憐地位。
中國最早吃番茄的地區可能是臺灣。乾隆二年(1737年)刊行的《臺灣府志》裡,番茄被叫做「柑仔蜜」,當時認為它不好吃,但和糖一起煮可以做成「茶品」。今天在臺灣南部,番茄依然使用著「柑仔蜜」這個別稱。
作家筆下的番茄
到了民國時期,中國人逐漸接受食用番茄。但不同時間和地區,人們對番茄的接受度是不同的。這可以從不同時段的文人描寫的番茄看出來。
生於黑龍江呼蘭區的女作家蕭紅,在1935年寫成的《生死場》裡,細緻描寫過大片的番茄田,這顯然不是種著看的。東北地區的番茄,是在清末作為蔬菜從俄羅斯引種而來。宣統二年(1910年)的《呼蘭府志》提到「洋柿」,稱它是「俄種」。在小說裡,蕭紅有時稱番茄為「柿子」。今天在東北仍有這種叫法。
你是不是也為東北銀的「柿子」困惑過?圖片:taobao.com
老舍在1927年發表的小說《趙子曰》裡,嘲諷模仿「洋派」的大學生,到西餐館裡點了「番茄炒山藥蛋」,嘗了一口就無法下咽了。1935年,老舍又寫了一篇短文《番茄》,講到近年來隨著西方文化入侵,番茄也走了紅運,從西餐館擴散到中國飯鋪。
老舍也為國人討厭番茄做了辯護,番茄生吃「不果不瓜不菜」,煮熟後「稀鬆一堆」,實在是叫人愛不起來。老舍的這番話,四川的學者李劼人是不會贊同的。
1930年,李劼人從成都大學辭職,開了一家飯館,主要原因是他對當時軍閥的不滿,但對烹調之道卻頗有興趣。他的館子菜色有「番茄撕耳面」,「撕耳面」是四川小吃,這道菜可算是中西合璧。和義大利人一樣,中國人也發現了番茄和麵食天作之合的良好關係。
麵食是番茄的另一個好基友。圖片:pixabay
我們可以在著名吃貨作家汪曾祺的筆下找到番茄的另一個好搭檔——雞蛋。汪曾祺1939年考入西南聯大,在昆明旅居七年。他回憶說,沈從文在西南聯大生活樸素,日常飲食是米線加番茄雞蛋。這時候「國菜」也出現了,汪曾祺表示,昆明館子裡的番茄炒雞蛋極好,秘訣是番茄斷生,不過熟,顏色分明,北方的番茄炒雞蛋,他斥之為「一塌糊塗」。也許最早的番茄炒雞蛋流派問題,不是甜鹹之爭,而是生熟之爭。
當然,這個問題,我們顯然還是繞不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