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日凌晨,洪山區青菱街武金堤,周家河(前)與隊員們一起巡堤。
13日23時27分,洪山區青菱街武金堤,夜班巡堤的周家河到崗籤到。
長江、堤壩、防汛,對周家河來說,抗擊洪水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家族記憶。
1954年長江全流域洪水,周家河的爺爺周松林,踴躍報名成為搶險隊員兼潛水隊員;1998年「保衛大武漢」,周家河的父親周紅勝,一邊排澇自救,一邊抗洪戰汛;2020年,年僅22歲的周家河,循著祖輩的足跡,再度站上武金堤。
這個7月,面對波濤洶湧的萬裡長江,周家河握住了「接力棒」,「守住長江大堤,就是守住我們的家園」。
■ 1954年
周松林(祖輩) 84歲
任務:堤壩搶險與潛水摸排
工具:扁擔、雙手
援助:鹹菜
水高一寸,堤高一尺
1954年,大水圍城,武漢關水位推上29.73米,至今未被超越。
30萬武漢人奔赴一線,與漫天江水殊死搏命。時年18歲的周松林,正是這30萬人中的一員。
首要任務是搶險。洪水逼近武金堤,風浪一大,就能沒過。周松林與夥伴一道,將周邊可用的泥土塞進麻袋,一層層加高堤防。「江水漲高一寸,沙袋必須壘高一尺。」周邊墳頭的土都被周松林他們挖走。
剛上堤的那個夜裡,搶險隊開會到22時,指導員反覆叮囑:扁擔放在床邊,只要哨子吹響,10分鐘內必須集合。周松林感覺還沒有合眼,哨聲就響了:有管湧。
營地瞬時躁動起來,窩棚前的煤油燈映射出數十個身影。他們徒手搬起砂土料,在管湧地周圍圈出一個「豎井」,填土投石,增加管湧地的壓力。赤腳飛奔的他們,激得臨時搭建的跳板蹦起尺把高。
等警報解除,已經是第二天早上8時,周松林累得快癱倒。
最辛苦的還是當潛水員。周松林在江邊長大,水性不錯。每日,他要下水查探,一泡就是2小時,遊程超過1000米。
江水渾濁,辨不清方位,只能靠雙手觸摸。在他的雙手感知下,江堤不是一個大斜坡,而是有著一條條階梯,雕刻出不同高度洪峰的兇蠻。
從6月到10月,周松林和隊友一直住在大堤上,靠上海等地捐贈的鹹菜度日,幾月不見葷腥。
有一天倒是看到了肉。江上漂來一頭母豬,扒著一塊木板,順江而下,嗷嗷直叫。周松林他們把豬撈上岸,上交防汛指揮部,查訪母豬的來源。
那段日子,解放軍戰士的歌聲成為生活中的一抹亮色。「他們上工和輪休下工都會大聲唱著軍歌,好聽。」他清楚記得,那些戰士的後背幾乎滿是膿皰,白白的潰口一片片相連。
堅守過後,榮譽加身,周松林榮立抗洪搶險三等功。他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很多人永遠留在了那一年,成為防洪紀念碑上的一個名字。
周松林積勞成疾,年底大病一場,在醫院裡住了1個多月,每天往嘴裡塞單價為5元的進口藥片,「因為我是災民,這些藥由國家買單,沒有收我一分錢」。
■ 1998年
周紅勝(父輩) 51歲
任務:堤上巡查
工具:膠鞋、竹竿
援助:礦泉水、西瓜
抗洪結束為兒子改名「家河」
從空中俯瞰,楊林村頭枕長江,背靠青菱湖,與水有著天然的地理紐帶。平日裡,長江是溫柔的母親河,滋潤著兩岸平原;汛期時,它又是狂野的巨獸,等著人們去馴服。
1998年,馴服洪水的重任,交到了周松林的兒子周紅勝手裡。
從小在長江裡遊泳,把它當「泳池」的周紅勝,第一次發現來勢洶洶的洪水如此嚇人:「站上武金堤,江水靠近地面不足一米,坐下就可以『洗腳』了。」遠處江面上,幾艘滿載碎石的輪船正在待命,預備隨時「破釜沉舟」,緊急填決口。
所幸,堤防條件與往年相比已是天壤之別。經歷多年的修繕與加固,武金堤已從黃土堤「進化」為硬化路面,足以走車。
大堤迎水面,預製的水泥六角塊牢牢扣住大壩,瓜米石、分口石、黃沙等備料一應俱全。
全堤已經通電,帳篷前都掛了白熾燈泡。村裡運過去煤氣灶和鍋具,每日為守堤人開火做飯,每頓一葷一素一湯。
村裡先富起來的能人趕不回來守堤,紛紛捐贈物資:西瓜、礦泉水,「每個值守點都有,全程沒有斷過」。
周紅勝已經不用下水了,備了膠鞋、竹竿、手電筒,在岸上巡查。
正值三伏天,氣溫超過38℃,堤上溫度超過40℃,周紅勝巡堤2小時,化纖材質的短袖上就結滿白白的鹽霜。兩天過後,周紅勝的腳被長筒膠鞋捂出潰爛的口子,越來越嚴重。
最大的麻煩還是內澇。1998年,江堤外是超過警戒水位的大洪水,江堤內是多日暴雨的漬水。家中三口魚塘,因暴雨翻塘,約莫1/3的魚不知所終。只要巡堤交班,周紅勝便一頭扎到齊胸深的水塘裡,重新編織防護網。
數月防汛工作結束後,周紅勝給兒子上戶口。原本打算叫「周家和」,希望「家和萬事興」,為了紀念抗洪的這段經歷,改為「周家河」,「只有保衛好了江河,家才會存在」。
■ 2020年
周家河(孫輩)22歲
任務:堤上巡查
工具:全套生活用具
消防裝備、無人機
援助:三餐、藥品
「如今我長大了,輪到我來保護他們」
夜色如墨,江水滔滔,14日零時,22歲的周家河,開始了他的第一次夜巡。背水坡上,周家河和4名隊友一字排開,5根竹竿向前探出,撥開草叢,仔細尋找堤岸上的滲漏點。
這是周家河人生裡的第一次戰汛。1998年出生的周家河,與洪水有不解之緣,祖父與父親接連在武金堤駐防,他也出生於大汛之年。洪水期間守護長江大堤,是周家流淌在血液裡的使命。
7月9日,在楊林村村集體企業工作的周家河,接到防汛「招募令」,主動遞交了報名表。「1998年,父輩保護我們,如今我長大了,輪到我來保護他們。」臨行前,父親周紅勝傳授經驗:「江堤管湧是大事,一旦發現,第一時間上報。」
巡堤數日,周家河還未發現管湧。他所在的小隊負責青菱街三號哨所旁的400米堤段。200米外,就是武金堤最險的一段——楊泗磯。
這邊的背水坡面斜度較大,路面泥濘溼滑,周家河一手打著手電筒,一手拄著長竿,一步一陷,走得很緩慢。夜晚視線不好,他卻沒有絲毫馬虎,不時用竹竿輕輕撥開雜草,仔細查看有無管湧、散浸等隱患。坡腳有一片比人還高的蒿草林,他也要鑽進去查看,手背上被蚊蟲叮咬了好幾個包。
「我們受過培訓,白天重點看堤岸,晚上還要聽水聲。」
他不覺得太辛苦,「現在的條件比我爸那時好多了」。周家河指了指哨所一角,那裡堆放著成箱礦泉水、方便麵以及防蛇驅蟲等藥品。上堤的時候,他不用自帶任何裝備,全部由街道指揮部統一發放。洪山區防汛抗旱指揮部準備了無人機,高處看水情,還有救護車提供醫療保障。
不遠處的晾衣繩上,還掛著可供換洗的反光雨衣、救生衣,手邊有強光手電筒、各種滅火器,巡堤結束,還可以用高壓水槍衝洗身上的泥,「後勤保障到位,我們可以安心戰鬥」。
長江日報記者楊菁 龍京 陶可禕 通訊員李濤 陳夢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