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有一種鳥
它們一輩子都在天空中度過
幾乎從不落地
《阿飛正傳》中提到的這種鳥,其實就生活在我們身邊。
這種神秘的小鳥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空中度過。就連窩也搭在離地面數米到數十米高的地方。除去極少數意外情況,它們從不落地。
每年3月,經過長達26000公裡的遷徙,它們從越冬地——遙遠的南非回到了春意盎然的北京。當你在上下班的車流中絕望地擁擠時,它們正在成群結隊地以每小時上百公裡的速度掠過車流的上空,享受著回家的興奮。
它們,就是北京雨燕,以一座城市命名的鳥兒。
它們見證著四九城的繁盛與消逝。
它們還見證著北京的重生。
1870年,英國博物學者Swinhoe首次系統描述了一個雨燕新亞種,並以採集地——北京命名,這就是北京雨燕:Apus apus pekinensis(雨燕北京亞種)。
By Stefan Berndtsson, CC BY 2.0
長久以來,它們在這裡俯瞰著整個北京城。時至今日,當你走近正陽門等的古建築時,也依然經常聽到它們興奮的尖叫聲,幸運的話,還能看到它們急速掠過的纖細身影。
看到雨燕飛過,很多人會說,這不就是燕子麼?
雨燕非燕——雖然雨燕的名字中有個「燕」字,但它們和我們的鄰居——喜歡在屋簷下搭窩的家燕/金腰燕是完全不同的物種:從生物學分類而言,家燕和金腰燕皆屬於鳥綱雀形目,跟我們熟悉的麻雀同屬一大家族;而雨燕則屬於鳥綱雨燕目,相差甚遠。
燕
雨燕(左)和燕子(右,以家燕為例)在羽色、體型上都有比較明顯的差異。你能找出這些不同嗎?
既非親戚,雨燕是斷然看不上家燕那些位於低矮民居中的泥巢的——當年,除了民居之外,四九城遍布古建築,僅內外城沿線就矗立著16座氣勢恢宏城樓,再加上皇城四門(「內九外七皇城四」,即北京「四九城」之稱的由來);更別提各種皇家園林裡的亭臺樓閣了。這些高大的古建築就是北京雨燕精心選擇的家——即安全又結實,特別適合雨燕這種每年都喜歡回原地繁殖的鳥。雨燕也因此得了個好聽的民間稱呼:「樓燕兒」。
北京雨燕會挑選那些形成一個半封閉小空間的古建築縫隙(比如屋簷下、鬥拱裡側等),並在裡面用廢紙和乾草等細碎材料用唾液粘合,做成一個淺碟形的窩。
家沒了
然而,古建築真的安全麼?
建國初期,北京如何規劃與發展成為一個重要議題,諸多學者為了四九城的建設與規劃而進行著激烈的爭論。最終,「梁陳方案」被否,轟轟烈烈的拆城運動隨即展開。
城牆是古代防禦的工事,現今已完全失去了它應有的作用,並正在日益阻礙和限制著城市交通的發展。更主要的是,城牆是封建餘孽的象徵——郭沫若
你們真把古董給拆了,將來要後悔的!即使再把它恢復起來,充其量也只是假古董!——林徽因
東直門城樓及箭樓
朝陽門城樓及箭樓。對了,朝陽門的甕城入口處刻著一枝谷穗,猜猜這是為什麼?
在這場「拆城運動」中,除了像東便門兒箭樓這種個別的因為失修在30年代就已經被拆除的,其它大部分城樓和箭樓都在1952年-1969年之間成為了城市建設的犧牲品。曾經恢宏的「內九外七皇城四」被拆得僅餘天安門、正陽門和德勝門(德勝門僅存箭樓)。除了城牆、城樓之外,城內因為各種原因被推平的其它古建築更是不計其數。
「四九城」已經徹底淪為歷史。
不知道有多少本來以北京為家的野生動物因為城市環境的變遷而離開……朱雷攝,保留所有權利
這樣劇烈的環境變遷對於十分戀家(喜歡重複使用舊巢址)的雨燕而言,簡直是毀滅性打擊。大量宜居巢址的消失導致了北京城區的雨燕數量較上個世紀前期下降了約90%。僅存的約五千隻雨燕只能愈發集中在少數幾處現存的古建築中。然而,這種扎堆兒繁殖的現象也導致了很多古建築為了保護木質結構免遭大量鳥糞腐蝕而掛上了防鳥網,進一步壓縮了雨燕的生存空間。
想在北京活下來,太難了。
扎堆兒繁殖的雨燕
根據北京觀鳥會 「京燕項目」的調查結果,正陽門、天安門/故宮區域、頤和園、北海等古建築區都屬於雨燕分布很集中的地方,每處平均有200~500隻雨燕繁殖。而根據北京野生動物救護中心最新的調查結果,「內九外七」中現存最完好的正陽門記錄過多達1100隻的極限數據(北京野生動物救護中心-北京雨燕調查,2018年)。
雨燕在行動
幸運的是,北京雨燕的適應性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拯救了它們。
雖然從中國到歐洲,雨燕都喜歡在古建築裡繁殖,但這只是因為這些建築高大、結實,而且具備能容納它們的巢的小空間(比如中式建築木質結構的縫隙,或者歐洲教堂牆體、屋頂的孔洞等)。因此,一旦它們能找到類似的空間結構,那麼也會開心地住進去。
近年來,歐洲有不少地方(比如德國和英國)在建造民居和整修建築時,會推薦專門為雨燕安裝嵌入式/懸掛式人工巢箱或者留出給雨燕築巢的孔洞和空間。這一舉動受到了廣大雨燕的歡迎,證實了人工巢箱和具備適宜構造的現代建築也能吸引雨燕繁殖。
在人工巢箱中出生的雨燕幼鳥。小傢伙們探出頭,好奇地觀察著外面的世界。|FS-Phil, from tiny.cc/q6ngnz, CC BY-SA 2.0
不過,像這樣嵌入住宅的人工巢箱在北京這種並非獨門獨院、統一規劃建築且對牆外懸掛物有諸多限制的地方行不太通。指望國內規劃建築的時候專門為某個小動物留地方的可能性太小了。前幾年被吹上天的「雨燕塔」(魔改的雨燕人工巢箱,也不知道是哪位大神琢磨出來的)也徹底淪為一個笑話,被扔在了奧林匹克森林公園,至今只得到了麻雀的眷顧。
然而,機智的雨燕並不甘心放棄北京城的家,它們竟然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在立交橋的橋梁下,以及某些結構比較複雜的現代建築縫隙中築巢。
這種現象在我上中學剛開始觀鳥時(2002~2003年前後)只是零星存在;在我負責北京觀鳥會「京燕項目」的那幾年(2007~2011年)有越來越多的志願者觀察到類似的現象;比如天寧寺橋、廣安門橋、國家圖書館等地都屬於雨燕群體比較活躍的地方。
2009年春季的北京觀鳥會雨燕調查數據(部分截取)。很明顯,雨燕已經在一些立交橋下形成了穩定的繁殖群體。
而在近兩年北京野生動物救護中心組織的雨燕調查中,西直門橋、保利大廈等更多現代建築中的雨燕巢區被記錄到;同時,天寧寺橋這個「老巢區」也愈發受歡迎——這裡雨燕群體最大數量達到了880隻(繁殖後統計)。利用現代建築繁殖的雨燕已經佔到了調查錄得雨燕總數的約四成(北京野生動物救護中心-北京雨燕調查,2018)。
雖然我們驚喜地發現了北京雨燕能找到新家,但它們的數量是否已經轉勢回升仍是未知,需要更長期的調查數據來證實。不過,至少有希望總比沒有的強。
我們在行動
雨燕自身已經在積極地適應城市生活,而作為它們的鄰居,我們也在行動。
當今,眾多自然愛好者以及越來越多的政府和非政府機構(比如北京園林綠化局、北京觀鳥會、山水自然保護中心等)都在關注著雨燕等土著野生動物的生活,並且儘自己的努力來記錄它們的行為、統計它們的數量、保護它們的家。比如北京野生動物救助中心組織的北京雨燕調查項目,參與的志願者已經超過了200人次。
更加令我關注的,就是近年來政府終於認同了自然也是城市建設和城市文化的一部分,開始在城市規劃時強調本土植物的種植和本土野生動物的宜居性。這是非常積極的變化,雖然最終落實效果有待進一步觀察,但我必須先為這種態度的轉變吹一波。
我們來看看北京園林綠化局《北京市城市森林建設指導書》的節選: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在北京政府層面的城市規劃指導性文件中,如此鄭重地提到本土生物多樣性保護與重建。雖然上面的描述跟雨燕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間接關係也很重要,比如昆蟲多了就意味著雨燕的食物就多了);但相信今後這樣積極的變化的會越來越多。
政府態度的轉變不僅體現在政策中,也體現在對待民間保育組織的態度上——最近,由政府與民間機構(山水自然保護中心)聯合開展的「自然北京」項目已經有了越來越大的影響力。北京雨燕的調查、保育與相關的自然教育就是這個項目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雖然關於北京雨燕的保護仍然有著諸多很難解決或者需要時間去解決的問題——比如確認北京雨燕的數量是否真的在回升,比如討論古建築防鳥網的去留,比如雨燕人工巢的推廣,再如讓「雨燕友好型」建築融入中國國情等等……但是在民間,我們已經看到了日漸增多的自然愛好者和保育機構在貢獻自己的力量;而從政府的角度,我們也看到了本土生物多樣性保護的權重在不斷提升。
這些,都給了我們時間和希望去解決雨燕保護遇到的問題。
畢竟,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本土野生動物,而在改造與規劃城市時,把留住這些「土著」的希望寄托在它們的適應性上是不現實也是不公平的——也許北京雨燕暫時成功了,但失敗的例子更多。因此,需要我們去主動關注一些事兒、做一些事兒來幫助這些不會說話的鄰居。
在我們共同的努力下,北京,有機會成為一座對野生動植物友好的城市。
對我們人類而言,這樣一座充滿生機的城市是不是也更宜居、更舒適、更有人情味兒呢?
自然文化是北京傳統文化裡重要的一部分
北京的傳統文化在,北京的精氣神兒就在
北京就在
因此,留住北京最後的本土野生動植物
就是保護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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