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網哈爾濱5月2日電 他最高學歷只有高中,可是卻經常在全國鳥類環志培訓班上給來自各地的專業人士上課。他的工作日誌中,一些常見的日用字會偶爾寫錯,可是各種複雜、難寫的鳥名卻從未出錯。
是什麼讓一個高中生成長為鳥類專家?東北林業大學帽兒山實驗林場副場長關大鵬一語道破天機——從平凡到超凡,靠的是時間的積累、鑽研的精神和拳拳責任心。
夜深了,吳偉和妻子還在工作。熊曉峰 攝
時間的積累:8萬裡路和30萬隻鳥兒的「大數據」
4月中旬,初春的帽兒山,晨起時分頗有寒意,連露珠都伴著冰茬。每天天剛亮,吳偉就要穿上並不透氣的棉膠靴,挎著裝滿提鳥袋的兜子,裝上梭子、小剪刀、挑線棒,去巡視106塊10米長、3米高的粘鳥網,將被網粘住的小鳥「解救」回來。「天一亮,鳥就活動了,萬一它們被網粘住,不及時救回來,就會有生命危險。」吳偉今年50歲,可是每天伴著日出早起已經成為他的一種習慣。
摘鳥的活兒不好幹,因為網子都是用晴綸紗做的合成纖維網,線徑細小,可見度低。不論多冷的天氣,摘鳥都不能戴手套,就算戴也只能戴那種把手指頭露出來的「霹靂手套」,要不就把手粘住了。而小鳥被網粘住,通常都會掙扎,這種掙扎更會增加被纏繞的圈數。解救小鳥,就是要把纏在它們身上的紗網繞下來,這真是輕不得、重不得——輕了摘不下來,重了又怕傷到脆弱的小鳥。尤其是小鳥在被解救的時候,會本能地「反抗」,用嘴啄人,用爪子撓人,甚至用排便表達它們的恐懼。有時紗網纏得實在太亂、繞不下來,為了救鳥就只能破壞粘網,這時小剪刀就派上了用場,而剪出破洞的網子則需要梭子的修補。挑線棒是吳偉的「小發明」,萬一鳥兒的舌頭被網子勾住,非得用這個東西才能把鳥救下來。
每救下一隻小鳥,吳偉會根據鳥的品種把它們放進妻子孫淑宏親手縫製的小布袋。106張網子走下來,吳偉的胳膊上通常掛滿了布袋。被解救的小鳥就在裡面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最多的時候身上得掛幾十個布袋,得有近百斤,胳膊都木了。」
救回小鳥,吳偉會把它們掛在辦公桌下面的一排掛勾上,然後逐一打開小布袋,小心地掏出一隻鳥。如果鳥的腳上已經有了環志環,他就會拿起放大鏡認真記錄下環號以及鳥種名、身高、體重、翅長、嘴長等信息,然後打開辦公桌左側的小窗,把鳥兒放飛。如果發現鳥的腳上沒有環志環,他不僅要給小鳥做全面的「體檢」、做好記錄,還要根據它們的大小給它們戴上全國鳥類環志中心特製的鳥環,然後才能放飛。
做完記錄,幾乎就又到了下一次巡網的時間,畢竟吳偉捨不得鳥兒在網上粘太長的時間,怕它們受傷、怕它們害怕,所以總是忙不迭地開始下一次摘鳥。秋天鳥兒最多、最忙的時候,吳偉連飯都來不及吃。
日出而作,日落卻不能息。太陽下山,夜幕降臨,吳偉還要戴著頭燈再巡一次網,怕有貪玩沒有早早睡覺的鳥兒粘到網上。最後一次巡網結束,他就要統計當天環志鳥類的數據,向國家林業局野生動物疫源疫病監測總站上報。每個季度,他還要集中向全國鳥類環志中心上報所有環志鳥類的詳細數據。
吳偉的日子就在這摘鳥、記錄、放飛、統計中安然度過,不知不覺間,他竟然在鳥網前走過了17個春秋。106塊鳥網,每天巡網8-10遍,每遍的路程1.5公裡,算下來,吳偉這17年至少走了8萬裡路。有30餘萬隻鳥被吳偉上了「身份證」。
吳偉的工作日誌中,一些常見的日用字會偶爾寫錯,可是各種複雜、難寫的鳥名卻從未出錯。周佳幀 攝
鑽研的精神:從工具小發明到識鳥大本領
帽兒山鳥類環志站位於張廣才嶺西北坡,距離哈爾濱106公裡,在兩山夾一溝的「溝」中,是鳥類遷徙的必經之地。1995年,著有《東北鳥類圖鑑》、被業內人士稱為東北鳥類名宿的東北林業大學退教授常家傳先生在這裡創建了鳥類環志站。
吳偉是2000年才跟著常先生學習鳥類環志的。這之前,他只是帽兒山實驗林場的一名司機。因為常家傳先生年歲較高,林場特意派了一名同志去環志站幫助常先生。而之前派去的幾名同志都沒有幹長,只有吳偉留了下來。「因為吳偉身上有一股『鑽』勁兒,願意學、願意琢磨。」常家傳說。
最開始讓常老師注意到吳偉願意鑽研的,就是對鳥誘子籠子的改造。為了吸引更多的鳥兒到粘網附近活動,常家傳會在粘網附近掛一些鳥籠子,裡面養上願意唱歌的小鳥,這些鳥就是鳥誘子。起初裝鳥誘子的籠子只是單層的鋼籠,儘管鋼筋不細,但有時還是抵不住黃鼠狼,它們會用力扒開籠子,把裡面的鳥誘子當成美食。起初常家傳在鳥誘子附近下了很多捕夾,希望能夠嚇退黃鼠狼,但收效甚微。吳偉開動腦筋,把原來單層的鳥籠改成了雙層,而且兩層之間還有10多釐米的空隙。經過改造的籠子終於攔住了野獸對鳥的傷害。
吳偉琢磨設計的環志環架子現在幾乎成為所有環志站的「標配」。由於環志環很小,以前每次給鳥兒上新環,都要拿著放大鏡看好半天才能確定上面刻的編碼。為了提高工作效率,吳偉提前在玻璃板上粘上從1到100的數字,事先就把環志環用雙面膠粘到對應的數字上。這樣不用放大鏡,就知道手裡拿的環是什麼編碼。
為了收集鳥類圖片,給鳥類學的學生以及鳥類愛好者提供圖鑑,吳偉還琢磨著給鳥兒搭建了「攝影棚」,在一個長一米、寬半米的箱子旁邊掏了一個圓洞以方便架設照相機,箱子裡根據鳥的種類放上小樹墩、枝丫、青苔等「道具」,他就一直守在相機前捕捉鳥類的活動圖片。在吳偉的鏡頭下,鳥兒展翅飛翔、落在枝上冥想的照片遠比把鳥兒抓在手上的「擺拍」要生動許多。
如果說吳偉對於各種小工具的「鑽」只是他愛琢磨的一個側面,那他在識別鳥類業務上的「鑽」才讓他成為真正的專家。
現在看吳偉識鳥,你會覺得非常簡單,他拿到手就直接認出這是黃喉鵐、那是藍尾鴝,這是公鳥、那是母鳥,這是剛出生沒多長時間的「半大子」、那是已經長了好多年的老鳥……「其實,這就是功夫,只有下了功夫才能達到這樣的程度。」東北林業大學野生動物資源學院副院長宗誠說。據宗誠介紹,在帽兒山一帶有很多非常不好分辨的雀形目小鳥,眉紋、腳上的顏色、第幾根羽毛的長短等一些細節稍有差別,可能就是另一種鳥。比如黃眉柳蔦和黃腰柳蔦的區別就非常小,就算是大學裡的教授也要對照圖鑑比對半天才能確定。而吳偉卻拿到手裡就能確定。就連鳥類專家許青都佩服說:「在其他生境下,比如在大慶、漠河,我可能認識的鳥要比吳偉多,但在帽兒山我可絕對認不過他。」而吳偉練就認鳥功夫的秘訣就是「鑽」。幾本鳥類圖鑑都被他翻爛,所有鳥類名稱,就連特別難寫的小鸊鷉他都信手拈來。問他為什麼會下這樣的苦功夫,吳偉總是憨厚地一笑,把眼睛眯成一條縫,說:「既然幹這個,不就得仔細琢磨這個嘛,我是從常家傳老師那接的手,不能砸了咱東林的牌子。」
都說小鳥要破殼而出,需要集聚力量啄其一點。吳偉正是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才能對帽兒山13目、36科、82屬、158種鳥類全部如數家珍。
目前,吳偉不僅只做鳥類環志工作,同時還協助很多科研人員進行著鳥類研究。比如採集活鳥口腔、洩殖腔棉拭子、消化道組織無損樣本。
責任的堅守:向小鳥兒學習毅力和韌勁兒
鳥類環志是一項重要的基礎工作,可是近些年全國鳥類環志站的數量卻在不斷減少。「因為幹環志,要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很多站裡因為沒有合適的環志員,只能停下來。」許青說。
帽兒山鳥類環志站之前是「三無」站:無電視、無網絡、無手機信號,直到前兩年才通上了網絡,可以通過微信、電腦與外界聯繫。初入這樣的環境,很多人都會產生一種對世外桃源的嚮往之情——青山綠水、遠離世俗,只與花鳥為伴、只與日月同行……想著,挺美好,但長期在這裡生活,卻非要有能夠坐住冷板凳的定力不可。很多實習的學生,在這裡住上不到1個月就要「瘋」了。而吳偉卻從2000年起,每年3月到5月、8月到10月這幾個鳥類遷徙、最適合環志的月份都守在這裡。妻子孫淑宏也從2001年開始到山上給吳偉幫忙,現在她也在潛移默化中成為環志工作的行家裡手。夫妻倆就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做著鳥類環志的基礎工作。
3月初,上山架粘鳥網,那個時間山上的狀態就是積雪沒膝、萬徑蹤滅。為了踩出可以架鳥網的「路」,吳偉和孫淑宏要先沿著巡鳥網的路線把雪踩平,真是「走的人多了,才有了路」。每次踩完雪,褲子肯定溼得透透的。秋天架鳥網則需要面臨著草木枝繁葉茂的景象,要先把齊腰高的野草都割掉、把樹木枝葉擋住網子的地方修剪掉。
而鳥網一旦架好,吳偉兩口子就徹底被「綁」在了山上,一天也離不開——鳥沒有被及時救下來,就會有生命之憂,真是離不開人。於是,孩子吳雨桐從小學二年級就扔給了爺爺奶奶照看,就連2010年孩子犯了急性闌尾炎、2017年吳偉的媽媽做心臟支架手術,吳偉夫妻都沒能守在床前。問吳偉是否後悔,這個憨厚的漢子只是沉默了一會兒,說:「孩子現在和我們一點兒都不親了,有事兒也不和我們說,只和她奶奶說。但是好在孩子還挺出息,現在已經大學畢業、結婚成家了,讓我們挺欣慰。」
孤寂只是在山上生活的情感困難,實際生活也遠不如想像的浪漫。辦公室裡用一排柜子隔出來的一個10平米的小空間就是吳偉夫妻的住所。屋子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張床,挨著床放了兩張桌子。桌子上雜亂地放著一些藥瓶、鹹菜,洗漱用的圓鏡子被掛在了隔屋子的柜子側面。
山上沒有吃的,孫淑宏只能隔十天半月坐門前唯一一趟客車去鎮裡買點容易儲存的土豆、元蔥等蔬菜。沒有理髮店,孫淑宏買了個電推子給吳偉理髮,有時把後面頭髮理失敗了,她就囑咐實習的學生「不要告訴吳偉,反正他自己看不到」。
山裡潮溼,連照相機都發黴更何況被褥;到了夜裡,山上的夾著潮味兒的冷空氣無孔不入;洗漱用的地下水冰冷刺骨……可這些,吳偉早已習慣。
無論是生活的清貧還是工作的艱辛,吳偉都是一笑置之,他總說,小鳥南北遷徙,靠的就是毅力和韌勁兒,我們要向小鳥學習。(楊海全、孟姝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