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講述了沈從文青年時期在北京的奮鬥之路:《沈從文3年走過3個重要階段:從發現自我問題走向確定自我位置 》。雖然那段路很艱難,卻是他人生之中最彌足珍貴的時光。
每個人都有著一段步入成功的艱難歷程,沈從文在青年時期就已經建立了自己正確的人生道路。從平淡的生活中發現生命的意義並樹立個人夢想;在亂世中用夢想種下幸福的種子並不斷地用飽滿的精神澆灌它;於茫茫人海中艱難而行,心裡已有希望之燈塔。
我是從散文《美與愛》開始接觸沈從文的作品,當探尋他人生歷程的時候,才逐漸走進了他內心的思考環境。人生的苦難是一筆財富。
沈從文也經歷過失敗;經歷過自暴自棄;同樣的他還被誤解與拒絕過。也許您會在這篇文中找到自己曾經歷過的痛苦與悔恨。在閱讀沈從文的時候某些文字可能會打開您記憶的閘門。
衝動的懲罰
「得其『自』而為將來準備一個自我」——沈從文《從文自傳》
一切由痛苦方能成熟積聚的情是在「寂寞」與「自由」的交替中生存的,這個世界上,我們有過多少痛苦就會引發關於痛苦的思考。
30歲的時候,沈從文在青島完成《從文自傳》,講的是他1902年到1922年去大都市之前的人生經歷。
「就個人記憶到的寫下去,既可溫習一下個人生命發展過程,也可讓讀者明白我是在怎樣環境下活過來的一個人。特別是在生活陷於完全絕望中,還能充滿勇氣和信心始終堅持工作,他的動力來源何在。」——沈從文《從文自傳》
每當沈從文拿起筆來,想寫點自己曾經有過的成功、失敗與痛苦,才發現所見的人物,所聽到的聲音,所嗅到的氣味都被「情」包圍著。在沈從文眼裡他認為司馬遷用自己生命情感來撰寫《史記》。
初戀對於沈從文來講是美麗的也是孤獨可怕的,美在於那蠢蠢欲動的情種,孤獨也是因為那個情種埋下的隱忍。
同治二年,沈從文的祖父沈宏富曾做過貴州提督,死後留下一份光榮與一份產業,使得後嗣在本地佔一個優越的地位。沈從文的父親生下來就有將軍的風範,碩大,結實的身體又擁有豪放爽直的性格。所以在父親的影響下,沈從文生性頑皮,野性大,也有一個將軍夢。他的童年是自由與浪漫的,相比私塾的枯燥來講,他與小夥伴們嬉戲玩鬧,與山水接觸更近,記錄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在母親的規範下,沈從文14歲前往預備兵的技術班接受訓練,隨後跟著湘西土軍參與戰役。經歷著血風血雨的軍隊生活後17歲的沈從文回到家鄉投奔警察所長的舅父黃巨川,在他的警察廳謀得一個文職。在芷江,他經常看舅父與另外兩個親戚作詩,並替他們抄詩,並且從舅舅熊捷三那裡學習了小楷字。
「我永遠不厭倦的是」看「一切。宇宙萬匯在動作中,在靜止中,我皆能抓定她的最美麗與最調和的風度,但我的愛好卻不能同一般目的相合。我不明白一切同人類生活相連結時的美惡,另外一句話說來,就是我不大能領會倫理的美。」——沈從文《從文自傳》
那個時候空閒的時間多,沈從文就去看書,他特別喜歡狄更斯的小說(林紓古文譯製版本 )《冰雪姻緣》、《滑稽外史》、《賊史》,觀察著狄更斯筆下在英國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的生活遭遇。沈從文在看書的時候並不把社會價值加進自己的主觀感受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但人無完人,他也會陷入現實的情感的糾纏之中。
在此期間,沈從文的工作發生了變化,由於舅父的突然去世,沈從文原本的工作由當地團防局的人替代了。由於他工作認真不疏忽,所以仍被派到新機關當收稅員。薪資也從原有的十二元升到了十六元(相當於我們現在1600元左右,生活物資便宜,沒有高科技消費)。母親與九妹得知沈從文生活穩定,高興地賣掉老家房子獲得三千元,準備在城裡與沈從文重新穩定家業。
沈從文在對文學的思考過程中結識了一個叫馬澤淮的年輕人,他們兩因為愛好相同而無話不談。馬澤淮傳言曾是一個富商的私生子,與姐姐馬澤蕙一起生活。馬澤蕙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卻因為家世問題鮮有人提親。
就是在這種輕鬆安逸的環境裡,愛就會發芽。
馬澤淮在與沈從文的交談中,馬澤蕙這個名字開始被提及,馬澤淮故意談及姐姐是才華與美貌於一身,並且對新文學青年有著很好的印象。一次次的話語貼近著沈從文的內心,他也開始幻想著如何與氣質非凡的馬澤蕙進一步交流。在作家凌宇寫的《沈從文傳》中這樣描繪著馬澤蕙:「那女孩子白白的面龐上飛起緋紅的笑靨,她細腰長身、體態輕盈,身體各部分配置得似乎都恰到好處。」
有一次馬澤淮把開始學習五律七律的沈從文手稿拿去給姐姐看,誰知道馬澤蕙被這優美的書法驚呆了,馬澤蕙與沈從文從未謀面,卻已經在馬澤淮撮合中開始仰慕著對方。馬澤蕙託弟弟給沈從文帶去一首詩,沈從文看了當即創作《愛情是個魔鬼》詩一首。有一次,馬澤淮見到沈從文並未談及文學,反而帶來了馬澤蕙消息:「姐姐目中再無他人,只有你沈從文,你的字與她的詩歌都被珍藏在枕頭下。」你來我往的詩歌產生了愛的精神交流。
擁有愛情讓沈從文的生活多了幾分光彩,初戀讓他陶醉,哪怕與這個姑娘還未曾見面。他寧願被愛俘虜,也不願意丟掉這種感覺,「情」是他現在的中心,情令他自信,從自信而感受到愛的偉大,包裹著清瘦的身軀。
此時,曾經扶持過沈從文的親屬與他的母親都在想辦法讓沈從文離開這個身世不明的女人,舅舅還給沈從文介紹四個女孩,其中一個就是舅舅的親生女兒,沈從文的表妹。然而沈從文把這些成為鄉紳的機會放在了一邊,一定要追尋他心中馬澤蕙。
我們打個比方:此時的沈從文就像是在經歷著一場同城的網戀,而帶來「美好」信息的是馬澤淮的巧嘴。
馬澤淮雖擁有著對文學美好憧憬,但是他總歸是要為五鬥米而折腰,甚至可以欺騙沈從文這個被愛情迷暈了頭的「傻瓜」。
愛情進度太快,沈從文已經十分著急與馬澤蕙見面,當他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傳話筒馬澤淮則說:「姐姐十分想見你,但是她需要把最漂亮的自己展現在你面前,因為我沒有錢,姐姐更要養活著我,可眼下只能,我想你借我一些錢,我會馬上還你。這樣姐姐就會很快與你見面了。」
借錢?一百兩百隔天就還了,次數多了沈從文也不會特別在意。而最後一次的借的一千元。當母親問起錢的去向時,沈從文才意識到這是一場騙局。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沈從文去找馬澤蕙,他們這樣對話:「你弟弟問我借錢,好幾天了,人卻聯繫不到,他不見了。」一時如五雷轟頂的沈從文感覺到了慌亂,他都不能直視面前這個白白的姑娘馬澤蕙。「我弟弟好幾天都沒有與我聯繫了,我還在等你的詩,可等來的是......他不是這樣的人,你一定是誤會了。」馬澤蕙哭紅了眼說道。「那可怎麼辦,他是不見了,我母親要上吊,我也活不成了。」沈從文無助地說出了最不想說的話。
而就在這樣沒有結果的交際過後,馬澤蕙也不見了。
沈從文面對哭泣的母親與姊妹,親人並不是為了這筆錢而難過,而是他們身邊這個可靠之人,如今已經失去了自信。
沈從文本想為自己的衝動買單,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一點資本。唯有逃避,遠離當前的人與物。沈從文要去忘卻了一切的地方,這樣才能活下去,最終在常德呆了下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過去了四個月,沈從文逐漸開始學習去做一個讀書人應該做的事情:用眼睛觀察別人的生活,用心思考世間的快樂與憂愁,這樣他也就會得到一點兒生活的意義。另外,那件讓他逃避的事情並沒有忘記,他寫了充滿懺悔與自責的書信回去,請求母親的寬恕,家人知道他並未自殺,回信:「已經做過了的錯事,沒有不可原恕的道理。你自己好好地做事,我們就放心了。」
沈從文在常德的時候得知馬澤蕙被土匪搶入山中做壓寨夫人去了。他在那小客店牆上寫下:「佳人已屬沙吒利,義士今無古押衙。」這裡的義士實為把馬澤蕙贖回來的人。後來馬澤蕙隨即與一個團長結婚,再後來團長被槍斃,馬澤蕙便去了天主堂當修女去了。
「我有時還隨著一隊埋人的行獵,走到葬地去,看他們下葬時所用的一些手續與我那地方的習俗如何不同」——沈從文《從文自傳》
自暴自棄的情種沈從文:曾經也想用逃避來忘記痛苦,但卻在逃避的過程中差點把淚水都流幹了,最終他才感悟到生命的可貴。沈從文對自我的反省拯救了他。
不要活在「別人的眼光」之下
1923年至1926年的沈從文之所以可以在離家鄉後快速成長起來並發表作品,一方面源於他堅持學習的精神;另外一方面取決於他天生對文字的掌控力,不斷醞釀,再思考,經過對文字的裁剪與修復,形成優質的文章。
我們所要看待一個人能不能取得偉大的成就當然不能從一件兩件事來看,而是看事後人的思考與學習能力。
沈從文在剛到北京後,急於向報刊投稿,希望通過稿費來維持生活。但是對於剛被創辦的《晨報副刊》來講,編輯的工作量大,而且正處於新文學創刊的關鍵階段,對很多稿件的篩選十分嚴格。據沈從文兒子沈龍朱回憶,當時父親經常把自己的一些遭遇當成笑話講給他們聽,其中提到自己投稿被副刊的編輯孫伏園先生粘成一長串,當著其他人的面展示並成一團投入紙簍。然後說:「你看,這文章是一團糟,一塌糊塗!」
在1925年丁玲求助魯迅先生時候被誤解為沈從文的筆記,魯迅誤解沈從文為利用女人身份與他開玩笑。再後來沈從文因「鄉下人」、「小學沒有畢業」而被同事歧視。
沈從文在壓力中會覺得處處不對,當他發現對自己的世界規劃的越來越大,而現實中對文學的理解愈來愈狹隘的時候。就會進行一次特殊的思考:利用對文字修正自己的錯誤。他在文章裡創造出一個虛擬的自我,與現實的自己對話,緩解自身壓力的同時找到文字所表達缺陷,並予以修正。
當得知孫伏園先生說自己稿件的時候,他首先感受到的是生活壓力,而後調整自己對於未來文學創作的規劃,嘗試了創作更多的優質文章和進行更多次的投稿,實在不行轉換了思路去尋求名人幫助。而對於誤解方面,總是從側面找人人協助幫忙儘快化解;對於自己愛人與同事所產生的不同看法,沈從文也是保持一種反思的態度。
沈從文的人生並不平坦,頗受爭議。他這樣獨自經受孤獨、辛酸,被冷遇,被誤解,被歧視的時候仍能擺正自己的位置。沈從文內心並未活在「別人眼光下」,他選擇通過不斷反思與學習這條路,最終才獲得今天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