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08-07-15 00:50來源:山西新聞網 山西日報 進入論壇 手機讀報
讀過沈從文的自傳後,我久久不忘的是一個理想:跑到先生筆下的湘西世界裡去,僅僅以觀者的身份,哪怕是短暫的一刻。
湘西,那個落後卻純樸、愚昧卻天真、美麗卻殘酷的世界裡,生活著遊俠、女巫、蠱婆、落洞女子……這些奇異的人兒,我對她們無不懷著強烈的好奇或同情。
我照例對巫婆和蠱婆毫無好感,在我兒時的記憶當中,也有著一點點巫婆的影像。
當然,在我們這裡不叫巫婆,而是叫老爺。在山村人家為已逝先人做周年的時候,通常會請老爺來做些法事,男老爺往往帶著個女徒弟,那個女徒弟照例四五十歲,醜且白胖的,但因為陪襯在那個滿臉皺褶的老男人身邊,卻往往透出一絲狡黠的嫵媚來。
在念經的時候,那個女徒弟跪在主人平鋪於地上的被子上,一手拿了燃著輕煙的香火,一手去翻那黃紙的經書,發出好像流水聲一樣的經音。遺像、白衣、裝著五穀的香爐……煙燻火燎中,坐在火爐邊向火的人若是稍加注意,便會發現那個白胖的女徒弟偶爾會拋了媚眼給那個老男人。在最後一切結束的時候,請來的老爺在分享供品的時候,便會在掂量中猶豫著給那個女徒弟多放幾個沾了黑手印的雪白的饅頭,而自己定會留著那根水煮的發白的肉條。
因為人性的懶惰,所以這世界才有了巫婆與蠱婆這樣醜陋而奸滑的角色;而正是因為人們的愚昧,才給了這些懶惰人生存的世界。
然而,遊俠與落洞女子卻讓我懷了深深的同情。
沈先生筆下湘西世界裡的遊俠比西方大片中放映的蜘蛛俠更富有人情味,他們大都表現得和善可親,且具備有仇必報、有諾必踐、揮金如土、除暴安良、正直俠義的秉性……讓人們多少帶了一些崇拜與神話的影子。
在湘西那個依靠暴力與迷信解決問題的世界裡,暴力似乎比迷信更可親,因為神是無理可講的,而暴力的實施者——遊俠,至少還包含著普通人的理智與情感。 遊俠的代表人物田三怒就深得湘西人民的愛戴。他秀弱如書生,手下卻擁有眾多弟子;他溫和得如同鄰家大哥,尊敬老人,說話和氣,卻服軟不服硬,崇尚暴力,最終死於不遵守規則的小人手中。這遊俠的精神漸已滲進湘西人的骨髓裡,成為湘西世界的靈魂。我期待著能有一天,在湘西見著一位有著遊俠精神的長者,與他促膝暢談,聽他講一番改良湘西的理想。 其實像遊俠這樣依靠暴力來實現抱負的人,在平凡人的世界裡屢見不鮮,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便逐漸成熟了,不再幼稚地做所謂的英雄夢了,於是收斂了鋒芒,中規中距地做人去了。 而湘西世界中的落洞女子,簡直令我淌淚。 這些飽受了極端精神壓制的女子,多生活在正經人家。她們不像沿河岸邊吊腳樓裡的女子自由不受拘束,間或還有水手來疼惜。由於道德觀念的原因,不得不整日枯坐於家中,沒有男子可以愛悅,便會在某次路過某個山洞時,以為洞神喜歡上了她。於是可憐的靈魂有了寄託,按著自己的期待讓這洞神長成讓自己心跳的模樣,更加愛獨處、愛清潔,直到在這樣病態的情形中死去。到臨死前的極度衰弱中,這個落洞女子仿佛在朦朧中,看到那個鐘愛她已久的洞神正騰雲駕霧前來迎娶她,於是便歡喜地在愛戀中光鮮動人地死去。
這樣的人神悲劇,固然是因為湘西世界的美麗與守舊所造就,然而,這樣的精神束縛,卻並不僅僅存在於湘西。
在人間無可愛悅,這樣的一句話,卻讓我無比震驚!倘若一個女子,或者一個男子,沒有可以愛戀的人,精神長久地懸於虛空,無處要寄,那沒有歸屬感的游離,是何等的悲哀!而這悲哀的源頭,卻是因為精神的束縛。所以迷信與精神控制比崇尚暴力的遊俠更具有破壞性,更使人可怖。
如果,在湘西那個美如仙境的世界裡,人人擁有自由的靈魂和精神……這僅僅是我個人的想像罷了!
我們不可能躲到自己的精神世界裡不出來,現實一些地說,愚昧與美麗,總是相互依存著的。
竊以為:那豪爽義氣的遊俠與美麗貞潔的落洞女子,這兩樣美麗的生物,如果他們彼此愛戀,該有多好!
劉勁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