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蓉/文
1963-1964年,在長期供職於歐洲核子中心(CERN)後,約翰·貝爾有機會到美國史丹福大學訪問一年。北加州田園式的風光,四季宜人的氣候,附近農莊的葡萄美酒,離得不遠的黃金海灘,加之史丹福大學既寧靜深沉,又寬鬆開放的學術氣氛。這美好的一切,孕育了貝爾的靈感,啟發了他對EPR佯謬及隱變量理論的深刻思考。
貝爾開始認真考察量子力學能否用局域的隱變量理論來解釋。貝爾認為,量子論表面上獲得了成功,但其理論基礎仍然可能是片面的,如同瞎子摸象,管中窺豹,沒有看到更全面、更深層的東西。在量子論的地下深處,可能有一個隱身人在作怪:那就是隱變量。
根據愛因斯坦的想法,在EPR論文中提到的,從一個大粒子分裂成的兩個粒子的自旋狀態,雖然看起來是隨機的,但卻可能是在兩粒子分離的那一刻(或是之前)就決定好了的。打個比喻說,如同兩個同卵雙胞胎,他們的基因情況早就決定了,無論後來他(她)們相距多遠,總在某些特定的情形下,會作出一些驚人相似的選擇,使人誤認為他們有第六感,能超距離地心靈相通。但是實際上,是有一串遺傳指令隱藏在它們的基因中,暗地裡指揮著他們的行動,一旦我們找出了這些指令,雙胞胎的『心靈感應』就不再神秘,不再需要用所謂『非局域』的超距作用來解釋了。
儘管粒子自旋是個很深奧的量子力學概念,並無經典對應物,但粗略地說,我們可以用三維空間的一段矢量來表示粒子的自旋。比如,對EPR中的糾纏粒子對A和B來說,它們的自旋矢量總是處於相反的方向,如下圖中所示的紅色矢量和藍色矢量。這兩個紅藍自旋矢量,在三維空間中可以隨機地取各種方向,假設這種隨機性是來自於某個未知的隱變量L。為簡單起見,我們假設L只有八個離散的數值,L=1,2,3,4,5,6,7,8,如下圖所示,分別對應於三維空間直角坐標系的八個卦限。
由於A、B的糾纏性,圖中的紅矢和藍矢總是應該指向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說,紅矢方向確定了,藍矢方向也就確定了。因此,我們只需要考慮A粒子的自旋矢量(紅矢)的空間取向就夠了。假設紅矢出現在八個卦限中的概率分別為n1,n2…n8。由於紅矢的位置在8個卦限中必居其一,因此我們有:
n1+n2+n3+n4+n5+n6+n7+n8 = 1。
現在,我們列出一個表,描述A、B的自旋矢量在3維空間可能出現的8種情況。下圖中的左半部分列出了在這些可能情況下,自旋矢量在xyz方向的符號:
既然AB二粒子系統形成糾纏態,互為關聯,我們便定義幾個關聯函數,用數學語言來更準確地描述這種關聯的程度。比如,我們可以如此來定義Pxx(L):觀察x方向紅矢的符號,和x方向藍矢的符號,如果兩個符號相同,函數Pxx(L)的值就為+1,否則,函數Pxx(L)的值就為-1。我們從上表左邊列出的紅矢藍矢的符號不難看出,Pxx(L)的8個數值都是-1。然後,我們使用類似的原則,可以定義其他的關聯函數。比如說,Pxz(L),是x方向紅矢符號,與z方向藍矢符號的關聯,等等。
在上圖中的右半部分,我們列出了Pxx(L),以及Pxz(L)、Pzy(L)、Pxy(L)的數值。
現在,貝爾繼續按照經典的思維方式想下去:我們的小孫悟空A和B蹦出石頭縫時,它們的兩個自旋看起來是隨機的,但實際上是按照上面的列表互相關聯。然後,他們朝相反方向拼命跑。經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兩個小孫悟空分別被如來佛和觀音菩薩抓住了。如來和觀音分別對A和B的自旋方向進行測量。因為L是不可知的隱變量,因此,只有關聯函數的平均值才有意義。根據上面表中的數值,我們不難預測一下這幾個關聯函數被測量到的平均值:
Pxx = -n1-n2-n3-n4-n5-n6-n7-n8 = -1
Pxz = -n1+n2+n3-n4+n5-n6-n7+n8
Pzy = -n1-n2+n3+n4+n5+n6-n7-n8
Pxy = -n1+n2-n3+n4-n5+n6-n7+n8
讓我們直觀地理解一下,這幾個關聯函數是什麼意思呢?可以這樣來看:Pxx代表的是A和B都從x方向觀測時,它們的符號的平均相關性。因為糾纏的原因,A、B的符號總是相反的,所以同被在x方向觀察時,它們的平均相關性是-1,即反相關。類似的,Pxz代表的是從x方向觀測A,從z方向觀測B時,它們符號的平均相關性。如果自旋在每個方向的概率都一樣,即:n1=n2=…n8=1/8的話,我們會得到Pxz為0。對Pzy和Pxy,也得到相同的結論。換言之,當概率均等時,如在相同方向測量A、B的自旋,應該反相關;而如果在不同方向測量A和B的自旋,平均來說應該不相關。
我們可以用一個通俗的比喻來加深對上文的理解:兩個雙胞胎A和B,出生後從未見過面,互相完全不知對方情況。一天,兩人分別來到紐約和北京。假設雙胞胎誠實不撒謊。當紐約和北京的警察問他們同樣的問題:「你是哥哥嗎?」,如果A回答「是」,B一定是回答「不是」,反之亦然。對這個問題,他們不需要互通消息,回答一定是反相關的,因為問題的答案是出生時就因出生的順序而決定了的(這可相仿於Pxx=-1的情況)。但是,如果紐約警察問A:「兩人中你更高嗎?」,而北京警察問B:「你跑得更快嗎?」,按照我們的經典常識,兩人出生後互不相識,從未比較過彼此的高度,也從未一起賽跑。所以,他們的回答就應該不會相關了(這可相仿於Pxz=0的情況)。
現在再回到簡單的數學:我們在Pxz、Pzy和Pxy的表達式上,做點小運算。首先,將Pxz和Pzy相減再取絕對值後,可以得到:
|Pxz-Pzy| = 2|n2-n4-n6+n8| = 2|(n2+n8)-(n4+n6)| (7.1)
然後,利用有關絕對值的不等式|x-y|<=|x|+|y|,我們有:
2|(n2+n8)-(n4+n6)| <= 2(n2+n4+n6+n8) =
(n1+n2+n3+n4+n5+n6+n7+n8)+(-n1+n2-n3+n4-n5+n6-n7+n8) = 1+Pxy (7.2)
這樣,從(7.1)和(7.2),我們得到一個不等式:
|Pxz-Pzy|<= 1+Pxy (7.3)
這就是著名的貝爾不等式。上述不等式是貝爾應用經典概率的思維方法得出的結論。因此,它可以說是在經典的框架下,這三個關聯函數之間要滿足的約束條件。也就是說,經典的孫悟空不可以胡作非為,它的行動是被師傅唐僧的緊箍咒制約了的,得滿足貝爾不等式!
但是,如果是量子世界的量子孫悟空,情況又將如何呢?當然只有兩種情形:如果量子孫悟空也遵循貝爾不等式,那就好了,萬事大吉!愛因斯坦的預言實現了。量子論應該是滿足『局域實在論』的,量子孫悟空表現詭異一些,只不過是因為有某些我們不知道的隱變量而已,那不著急,將來我們總能挖掘出這些隱變量的。第二種情況:那就是量子孫悟空不遵循貝爾不等式,貝爾用他的『貝爾定理』來表述這種情形:「任何局域隱變量理論都不可能重現量子力學的全部統計性預言」。如果是這樣的話,世界好像有點亂套!
不過沒關係,貝爾說,重要的是,這幾個關聯函數是在實驗室中可能測量到的物理量。這樣,我的不等式就為判定EPR和量子力學誰對誰錯提供了一個實驗驗證的方法。
那好,理論物理學家們說,我們就暫時停止耍嘴皮,讓將來的實驗結果來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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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E. C. G. Sudatshan and Tony Rothman「A New Interpretation of Bell’s Inequalitie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heoretical Physics, Volume 32, Number 7, 1077-1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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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張天蓉科學網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