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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自然科學史,我們常常可以看到「厚積薄發」的現象:當人類對某個領域的認知積累到一定程度時,必然會出現一個甚至數個劃破歷史長空的科學巨星,他(們)促使重大發現蜂擁而至、噴薄而出,促使一個或多個相關學科呈現爆發式成長,乃至革命性突變,如此該學科可謂進入了「大發現時代」。
自然科學史上的若干「大發現時代」
人們對於自然科學的了解和學習大多從數學開始,近代許多重大突破,都是基於數學的發展。古希臘畢達哥拉斯學派的突出貢獻,開啟了自然科學的第一個大發現時代。該學派最早證明了勾股定理,提出了奇數、偶數、質數、親和數、完全數等概念,他們發現:算術的本質是「絕對的不連續量」,音樂的本質是「相對的不連續量」,幾何的本質是「靜止的連續量」,天文學的本質是「運動的連續量」。在此基礎上,該學派提出「數即萬物」學說。
地理學的「大發現時代」爆發於短短的40年,卻影響了世界數百年的格局。十五、十六世紀之交,以地球說為理論指導,藉助於指南針和羅盤的發明,地球上不為文明世界所知的地域和航線不斷被發現。1485年,哥倫布發現北美大陸。1498年,哥倫布又發現南美大陸。1519年,麥哲倫發現南美大陸最南端海峽,從而找到大西洋直達太平洋的通路。1521年,麥哲倫通過此海峽發現了太平洋,從此開啟了西方和現代文明的新篇章。地理學大發現所引起的觀念革命與它所帶來的經濟後果一樣巨大,為近代科學革命開啟了批判的理性天窗和革新的精神動力。
生命科學的大發現已持續五百年
近代以來,生命科學不斷出現大發現時代,整體上說,生命科學的大發現時代從500多年前持續至今,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十六七世紀,近代生命科學肇始於生物學「大發現」。1543年,以維薩留斯為代表的解剖學家們通過對動物、人體的解剖,從整體的角度對人體結構有了充分的認識。維薩留斯出版的偉大著作《論人體結構》,系統總結了多年來他對解剖學的系列重大發現,包括:骨骼、肌肉、血液、神經、消化、內臟六系統與腦感覺器官,它們的發現是科學戰勝「千年黑暗與愚昧」中蓋倫神威、基督神權的偉大勝利,因而絲毫不遜於人體這一「太陽系」中七大行星的發現。《論人體結構》不僅構成了現代生命科學的開篇,同時也奠定了現代醫學的基石。1616年,哈維發現心臟的結構與功能,建立血液循環理論。十七世紀六十年代,馬爾比基發現「有機體越低級,呼吸器官比例就越大」。1665年,胡克發表《顯微圖》,發現並命名「細胞(cell)」,生命科學從此進入微觀世界。1683年,列文虎克藉助顯微鏡發現比原生蟲小得多的細菌,於1688年又發現紅血球。不難看出,微觀生物學上的這些大發現不僅打開了認識生命微觀世界的「天眼」,而且開創了「以微釋著」的新型科學認識論模式。
十七世紀,還是生物物種的大發現時代。在公元前335年的亞里斯多德時代,經過科學研究和精確描述的動物已有500多種,亞里斯多德首創「動物」一詞,並創作了第一本動物學的名著,其學說主宰學界上千年。歷經兩千年,時鐘指向1600年,有科學記載的植物約6000種;而後,僅僅在十七世紀的一百年中,植物學家新發現物種12000個,是前兩千年發現總數的兩倍!同時期,動物新物種的發現也經歷了同等規模的「井噴」。因此,毋庸置疑,十七世紀,是生物物種的大發現時代。
大量新物種的發現,使得建立一個邏輯自洽的理性物種分類系統的需求變得極為迫切。1735年,林奈出版《自然系統》,首先提出以植物的性器官進行分類的方法。雖然他主觀上抗拒進化思想,但其建立的分類體系客觀上推動了進化思想的成長。1749-1788年,布豐出版鴻篇巨著《自然史》,提出自然界演化圖景即物種可能具有共同祖先的觀點,成為近代第一個以科學精神對待物種起源問題的學者。1785年,赫頓發表生物化石的火成論思想,使得化石納入了科學研究的範疇,成為了生物體系建立的重要依據。1801年,拉馬克出版《無脊椎動物的分類系統》,首次提出生物進化的思想。1809年,拉馬克出版《動物哲學》,系統闡發了拉馬克主義的進化理論,並引進「生物學」(biology)一詞。1831年,達爾文開始歷時5年的環球科學考察,形成了生物進化的概念。又經過20餘年的大量研究,終於在1859年發表了《物種起源》,從而使萌發了近一個世紀的進化思想,終於成為宏大而有說服力的革命性進化理論。
二十世紀被稱為基因的世紀,「基因」幾乎主宰了上個世紀生命科學的神話。1900年,德佛裡斯、科林斯、切馬克各自獨立重現孟德爾遺傳定律。1910—1930年,摩爾根發現基因連鎖定律,繪製第一個染色體的基因連鎖圖(果蠅),出版了《遺傳的物質基礎》與《基因論》,建立了完整的基因遺傳理論體系。1928年,格裡菲斯發現肺炎雙球菌轉化因子,艾弗裡於1944年用生化方法證實其為DNA。1951年,德爾布呂克用不容置疑的同位素標記方法證明噬菌體的遺傳物質為DNA。1952年,查伽夫發現DNA鹼基組成定律(A=T,G=C)。1950年,阿斯特伯裡、富蘭克林、威爾金斯做出DNA的X射線衍射圖,提示其結構極有可能是右手雙螺旋。沃森和克裡克綜合上述發現,隨即於1953年提出了DNA雙螺旋模型,並指出:鹼基特異性配對可能是遺傳物質複製的基礎,鹼基排列順序可能就是攜帶遺傳信息的密碼。這些革命性猜想是DNA雙螺旋模型的精要所在,一經提出,迅即帶動了生物科學史上最驚心動魄、人類文明史上最波瀾壯闊的、劃時代的分子生物學的興起。它揭示了萬古遺傳之謎及其遺傳密碼。揭示了統一萬千生命世界的中心法則。產生了比「創世上帝」更偉大的基因工程。這段歷史進程,毫無疑問,是生命科學領域一個典型的大發現時代。
「組學」引領新的大發現時代
生命體,是迄今已知最為複雜的物質系統。以人體為例,從還原論的角度看,當我們的目光從器官、組織深入到細胞、分子時,每前進一步,都意味著研究對象細分為幾十個乃至上萬個子集,其相互之間的聯繫更是呈指數增長。而從系統論的角度看,不僅要看到內部多層次動態變化的「生物人」,還要看到複雜理化因素作用下的「環境人」、與上億個微生物共生的「生態人」、受眾多社會心理因素影響的「社會人」。
組學的發展引領了20世紀末至今的生命科學大發現。「鹼基的排列順序就是攜帶遺傳信息的密碼」,1953年,沃森和克裡克在提出DNA雙螺旋結構後又續寫了另一空谷絕唱。1958年,弗雷德裡克·桑格建立蛋白質胺基酸序列測定方法,70年代又建立DNA序列分析方法,並因此兩度諾獎折桂。「序列之王」桑格的卓越成就,使讀寫基因的信息不再是空想。人類兩大先鋒科技——生物科技與信息科技,通過序列實現歷史性會師!1986年第一代基於螢光測序技術的DNA自動測序儀誕生,26年來DNA測序能力呈指數增長,當前的日數據產出量已達Gb級,比肩計算機晶片發展的「摩爾定律」。以色譜-質譜為代表的蛋白質大規模測序技術發展之勢同樣不可小覷,在生物質譜技術獲得諾貝爾獎的2002年,一個樣本可鑑定到的蛋白質尚不過幾百種,而現今生物質譜一次運行可鑑定到的蛋白質竟多達數千,總數直逼轉錄組。
過去的20年裡,DNA測序能力的迅猛增長和測序費用的急劇下降,使得「舊時王謝堂前燕」的DNA測序技術「飛入尋常百姓家」,成為生物學研究、甚至臨床診斷的常用工具。以誕生不到十年的全基因組關聯分析為例,目前已完成700餘種疾病和性狀研究,新發現了5000餘種致病基因和重要性狀基因,其產出10倍於此前100年的發現,大發現時代的突出特徵由此可見一斑。我國此領域雖然起步較晚,但建樹也是可圈可點。如此輝煌的成就足以證明沃森10年前那句豪情萬丈的預言:「未來所有生物學只有以基因組開始才有希望發展」!
(賀福初,中國科學院院士、軍事醫學科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