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獎賠率，還沒湖南這家出版社準

▶吳煒。

農林豐收季的10月，恰是諾貝爾頒獎季。

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的作者隊伍中，諾獎獲得者在繼2017年的基普·S.索恩後，又新添了兩位，他們分別是該社的老朋友羅傑·彭羅斯和新朋友詹妮佛·A.杜德娜。1993年到現在，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已經出版了彭羅斯的4本書，彭羅斯的新書《新物理狂想曲》也即將出版。諾獎化學獎新貴詹妮佛·A.杜德娜的新書《破天機：基因編輯的驚人力量》也已經進入出版的最後流程，最快可在11月推出。

這個10月，也應該算是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的豐收季——從1992年瞄準一流科學家的一流科普讀物開始，他們就沒斷過和世界一流科學家的聯繫。他們很平靜地看待他們的作者獲獎，對他們來說，這都在意料之中。 撰文/瀟湘晨報記者劉建勇

押諾獎獲得者而出書？我們現在沒這個業務

羅傑·彭羅斯在《宇宙的輪迴》正文之前，講了個故事。故事說的是一個叫湯姆的男孩，盯著老水磨。盯久了，湯姆對水流推動石磨有了好奇，就問他在劍橋大學教天體物理的阿姨。阿姨告訴他，這是因為水的能量。他們從水的能量，講到了太陽能，接著，又講到了宇宙大爆炸。

這個故事，有可能是羅傑·彭羅斯為《宇宙的輪迴》這本書特意虛構，也可能是真實發生過，而他就是那個叫湯姆的男孩，他只是把這個故事拿來做了《宇宙的輪迴》這本書的引子。

羅傑·彭羅斯出生在一個令人咋舌的家族。他的父親是英國知名的遺傳學專家、精神病學專家；他的外祖父是英國的生理學家和早期的生物化學家，倫敦皇家學會會員；他的外舅公是詩人、經濟學家。他母親和母親的兄弟姐妹的公開資料有限，鑑於其家族知識精英頗多，不排除他真有個在劍橋大學教授天體物理的阿姨。

那個向湯姆灌輸了宇宙大爆炸理論的阿姨，讓彭羅斯對宇宙產生了濃厚興趣，並在日後鑽研黑洞。他有關黑洞的理論讓他和另兩位科學家一起獲得了2020年諾貝爾物理學獎，也讓彭羅斯科普圖書中文版的責任編輯、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的科普編輯吳煒，在這個10月接二連三地接受媒體的採訪——當然，讓低調的吳煒不得不接受採訪的，還包括2020年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詹妮佛·A.杜德娜，她的《破天機：基因編輯的驚人力量》，中文版也由湖南科技出版社科普編輯室編輯出版。

10月19日，2020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和化學獎的公布已經有10餘天了，吳煒所在的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科普編輯室裡還來了兩撥記者。連地上都堆滿了書的科普編輯室放不下多餘的凳子，吳煒和採訪她的記者都站著。

有記者問她是怎麼「押中」的諾獎獲得者而出他們的書，她覺得很不好意思。

「我們現在的業務，沒考慮過（押諾獎獲得者）這種事情。」吳煒說。訪談繼續，吳煒被帶入記者的節奏，在被問到往年有沒有押中過哪位諾獎獲得者時，她回答說「基普·S.索恩，2017年押中過」。

基普·S.索恩是201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他的《黑洞與時間彎曲——愛因斯坦的幽靈》，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1999年就出版了。

「我覺得給他的諾獎給晚了」

基普·S.索恩和羅傑·彭羅斯是非常好的朋友，他們同時也是史蒂芬·霍金的好朋友，霍金生前未被諾獎青睞，被認為是諾獎的遺珠。有意思的是，他們三人都對時間發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們三人中，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最先接觸的是霍金。1992年，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第一推動叢書」出版的第一本書，便是霍金的《時間簡史》。這部在中國尚處於「書荒」的時代訂量僅3000冊的書，此後多次再版重印。

因為是霍金的學術好友，彭羅斯的《皇帝新腦》在出版四年後，也進入「第一推動叢書」的第一批。《書城》雜誌1998年曾在讀者中做了調查，由讀者投票選出的20年（1978—1998）來對中國社會影響最大的100本書中，1992年的《時間簡史》和1993年的《皇帝新腦》都在榜。

大學本科讀物理專業的吳煒在《皇帝新腦》出版兩年後，參與「第一推動叢書」的編輯。2017年，基普·S.索恩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時，鮮有媒體注意到出版其圖書的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吳煒也因此僥倖地躲過了採訪。這一次，已經出版的圖書和即將出版的圖書「押中了」兩個諾獎獲得者，吳煒和她同樣低調的同事就「浮出了水面」。

「我覺得給他的諾獎給晚了。今年給他的獎是基於他1965年做出的發現——他使用巧妙的數學方法證明黑洞是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的直接結果。彭羅斯獲獎後，作為他的圖書的中文版編輯，吳煒並沒有興奮，相反，她對羅傑·彭羅斯今年才獲物理學獎而有些抱不平。她更感遺憾的，是對此理論同樣有發現的霍金已經去世了，「諾貝爾獎沒有早兩年一起發給他們兩個」。

因為責編彭羅斯的圖書多年，雖然並未和彭羅斯本人有過接觸，吳煒提到彭羅斯時，有些像稱呼老朋友那樣，叫彭羅斯為「老彭」。

吳煒2005年第一次在工作上接觸到的彭羅斯的著作，是《通向實在之路》。「他的《通向實在之路》是一部集數學物理學大成的神作，充滿了老彭的個人風格，但內容很多都是公式，太小眾了。」吳煒說。當時，吳煒擔心過這本書賣不動。但她的幾個譯者朋友都鼓勵她把這本書接下來。

「科學的價值永遠無法和科普的價值畫上等號，出版的價值也永遠無法和市場的價值畫上等號。」朋友們忽悠她，她也沒怎麼猶豫就接受了這樣的忽悠。

跨界數學教授獲諾貝爾物理學獎

雖然早在1993年就在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過《皇帝新腦》，但該書因為沒像後來《時間簡史》那樣普及，彭羅斯在中國讀者眼中還是頗為陌生，甚至有人認為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他的書，是蹭霍金的熱度。

看起來，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確實是讓彭羅斯蹭了霍金的熱度，出版的《時空本性》便是霍金和彭羅斯的合著。事實上，連霍金都對彭羅斯評價頗高：「我認為彭羅斯和我在經典工作方面的觀點相當一致，然而，我們在量子引力，或者毋寧說量子理論本身的研究上分道揚鑣。雖然我因為提出過量子相干性喪失的可能性，而被粒子物理學家們認定為危險的激進主義者，但和羅傑相比，我只能算作保守主義者。我採取實證的觀點。物理理論只不過是一種數學模型，詢問它是否和實在對應是毫無意義的，人們所追求的應該是預言應該與觀察一致，我認為羅傑內心是一位柏拉圖主義者，這要他自己承認才算。」

和霍金的實證主義立場不同，持實在主義立場的彭羅斯認為宇宙是開放的，並將永遠膨脹。這對學術上偉大的夥伴與對手，後來在學術上分道揚鑣。

讓學術界和他們的粉絲感到欣慰的是，他們儘管互相爭執，但沒有放棄過合作。「羅傑為研究奇性和黑洞引進了關鍵技巧，我也來助他一臂之力。這就是時空大尺度因果性結構的學問。」霍金在助力彭羅斯的研究時說。

眾所周知，諾貝爾的獎項中沒有數學獎。他應該想不到，會有一位數學家會獲得他設立的獎項——正式身份為數學教授的彭羅斯如果不跨界，是不會獲得諾獎的。

在吳煒和其他熟悉彭羅斯的人看來，擅長跨界研究的彭羅斯是一個很神奇的人物。他多次再版的《皇帝新腦》證明了他的跨界能力有多強：「該書試圖解答人類三大奧秘之最，大腦和心智的奧秘，橫跨了計算機科學、數學、物理學、宇宙學、神經和精神科學及哲學等很多學科，成為了風靡世界的暢銷書。它裡面描述的圖靈機和圖靈測試，正是當前人工智慧領域裡面最重要的理論之一。」

《皇帝新腦》《通向實在之路》《宇宙的輪迴》和《時空本性》，彭羅斯在湖南科技出版社出版的4本圖書中，除《通向實在之路》外，都在「第一推動叢書」系列中。

《時空本性》成書於彭羅斯和霍金在劍橋大學的六次演講和辯論。辯論主要圍繞量子場論和廣義相對論這兩種成功的理論是否可以被統一的問題。

《通向實在之路》中，彭羅斯的目標是儘可能清晰地描述當代對宇宙的認識，揭示出其中深刻的美學意蘊和哲學內涵，以及複雜的邏輯關聯。這是目前我們認識宇宙的一個全面而無與倫比的指南。

在吳煒看來，《時空本性》與《通向實在之路》是命運大致相同的圖書，「它們美麗的特質並無二致」。有譯者曾對吳煒說：「對於會欣賞科學之美的讀者來說，這樣的圖書就是頭頂的星空，你一定會久久不能自拔，驚嘆造物的神奇，追隨時間的箭頭，抵達那偉大澄明的境界。」

《宇宙的輪迴》是彭羅斯在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的4本書中，初版時間最晚的。2014年初版的這本「天書」，「討論的是他對於宇宙起源的新理論；共性循環宇宙學，意思是我們宇宙的終結就是下一個宇宙的誕生的起點，他在數學上證明這一點是可行的」。

對話

彭羅斯研究的循環宇宙體是非常瘋狂的東西

瀟湘晨報：彭羅斯獲得諾貝爾獎，你覺得意外嗎？

吳煒：他得這個獎，我們並不意外。他做的是一些基礎性的理論工作，這些理論得到時間上的證實是有些困難的。他得這個獎我們覺得來得有點晚，他的這些理論實際上1965年就做出來了。

瀟湘晨報：像彭羅斯這些諾獎得主的書，買進來的版權費是不是很貴？有擔心這些書不好賣，會虧嗎？

吳煒：我們能去買，社裡肯定會認定這不會是太虧的事情。只是拿來想掙很多錢，會有點困難。我們拿到這些書的版權都是在他們得獎之前。現在拿了獎了，版權費肯定會要高一些。但是，這些大家的書，即使沒得這個獎，他在這個領域也是一流的。他的版權費不像一般科普讀物那麼低，也不像暢銷書那樣高。我們將要出版的彭羅斯的《新物理狂想曲》，也是他獲獎之前就拿到的版權。

瀟湘晨報：「第一推動叢書」迄今為止出版了多少書？

吳煒：一共出版多少冊沒有統計。有些書出版以後，被淘汰了。現在還在市場上有的，是49冊。但是以前累計出版的，可能超過100冊。

瀟湘晨報：「第一推動叢書」出版以來，有沒有哪本書提到的理論對世界某個領域產生了推動？

吳煒：我們的書基本都是有關基礎理論的。聚焦於物理、生物、化學和天文等方面，並不涉及應用科技，所以，很難說具體有哪些理論對我們的世界已經產生了什麼影響。但是這些基礎科學肯定有轉化成應用的。沒有基礎科學做支撐的技術，都不叫創新，都做不長久。基礎科學不是為了馬上能夠應用而產生，它是為了探究世界和宇宙的本真。它探究的是最底層的規律、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運轉的。這些研究清楚了之後，你要做什麼事情，自然知道朝著什麼方向去努力。

瀟湘晨報：作為科普類圖書的編輯，特別是作為一流科學家的一流科普讀物的編輯，你是怎樣開展工作的？壓力大嗎？

吳煒：每天的日常工作，除了看稿子、編稿子、盯印刷流程以外，還必須注意收集相關信息：市場的信息、作者的信息、版權的信息等。

在看稿子和編稿子的時候，我們經常很惶恐，怕出錯，必須仔細核對。我們都知道，科普圖書方面的錯誤，不僅僅會給我們帶來經濟上的損失，而且如果真的在知識上面因為我們的錯誤造成了一些影響，那就不是經濟能夠衡量的。所以，我們做的，是件挺高危的事情。

瀟湘晨報：你們編輯的科普書這麼些年來在市場上的受歡迎程度是怎樣的？

吳煒：目前來講，市場上跑在前面的是我們「第一推動叢書」的《時間簡史》。其他受歡迎的，還主要是輕科普。一些容易看得懂的、類似輕鬆搞笑一些的，市場上賣得好一些。但是對年輕人來講，不能只是看輕鬆易懂的，在年輕的時候有機會接觸我們的「第一推動叢書」中的科學前沿的思想，看科學家是怎樣思考的，是怎樣把一個理論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是一種非常好的智力訓練和啟蒙。這個智力訓練和啟蒙，年輕時候缺失了，可能會是一生的遺憾。

瀟湘晨報：你覺得「第一推動叢書」這樣的硬核科普的魅力在哪裡？

吳煒：我曾經接到過一個高三學生寫過來的信。他說他看了我們的《時空本性》這樣的書，雖然他並不看得太懂，但是在高考逼近的情況下，他還是覺得相見恨晚，而不是相見恨早。硬核科普的魅力，我覺得有兩個方面。一是帶給我們科學的想像力，不止是文學藝術有想像力，科學家的想像力更加了不得，他們想像的東西不光是這個世界上你可能沒看見過的，而且想像的東西和我們現在已經知道的理論是相融洽的。就像彭羅斯，他就是很有想像力的人，他的理論，不是主流的方法，他研究的循環宇宙體，是非常瘋狂的東西。第二是能夠體會到理性的謙卑的力量——科學家做科學的時候，都會遵從科學的方法和思想，他們尊重證據也不斷地質疑原有的東西，這樣科學才能得到前進。

撰文/瀟湘晨報記者劉建勇

【來源：瀟湘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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