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東平
圖:來自網絡
記得那年,孩子還小,家裡各方面用錢,實在沒辦法,老公加入了出門打工的大軍,把家裡一攤子全部扔給我,萬般無奈之下,我也只好硬撐著。
說實在的,種地我真是外行,地裡莊稼總不如左鄰右舍的好,最主要的是草總是瘋長,打什麼樣除草劑也滅不乾淨,買農藥的老闆說我打的不均勻,我很生氣,七八十斤的噴霧器壓肩膀上不跑快行嗎?
我幾次給老公打電話,帶著哭腔說,地我真不會種,咋辦?他起初耐心勸我,莊稼活不用學,人家怎麼咱怎麼,我還是叫屈,其實當農民我真不夠格。老公鞭長莫及,就懶得搭理我了,我想想得不能荒蕪了,還是種吧!
有一年,秋後麥種播上十多天了還沒發芽。我們組的村民就拉上水管子沒黑沒白地澆地。雖然大多老弱婦女,輪到誰家也得澆,要不麥種就白瞎了。
我也沒想到輪到我家澆地,正好夜裡七八點,那時是陰曆九月上半月,天黑得很早,我和兄弟媳婦騎上電動車,黑燈瞎火地到了離村二裡地的麥田。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千米之外的養牛棚有一絲燈光。當我們依照方向判斷摸到井邊,打開手燈,心裡才踏實了一點。
弟妹比我年輕一歲,因娘家是本庄的,種地不當事,她膽子也挺大,她說,別怕,咱兩個人,不遠處也有人澆地,只要不嚇自己,應該沒事。我只好不吱聲,心想反正有她在,沒有什麼好怕的。
晚上在田間澆地有一大好處,那就是肅靜。把溝多開幾個,電閘一推,井的水邊突突地翻上來,澆唄!
多虧兄弟媳婦,幾下就豁開三個入水口,譁譁的井水從水龍頭裡噴薄而出,在喑淡星光下閃著薄稠般的光輝,似有水氣蒸騰而起,用手電一照相是霧靄一般。聽著乾涸土地,咕魯咕魯吞咽著水流,似乎聽到了沉睡在地下的麥子,被吵醒的聲音。
我和弟妹坐在堆滿坷垃的麥壟上,一邊張望著流水方向,拉著家常。這是我們妯娌倆分家後第一次合夥澆地。而且不用記掛著其它農活,大晚上的交流著。她知道我種地的技術不咋樣,又沒多大力氣,就勸我不要心急,慢慢來!
我生在農村,又不會幹農活,在當時民以食為天的年代,這是不大不小的缺憾,我也知道這樣並不好,只能一樣樣學,沒其它辦法。
一個半小時過去了,弟妹說,快到地頭了,其實她並知道下遊澆到哪兒,只能靠判斷了,天太黑了,太靜,連個人毛也沒有,離村又遠,我想這要是有壞人,光我倆也真害怕,我提議點堆火吧,多虧上面澆地的三伯,把火機留在機井屋裡。我倆就到大溝底用鐵掀劃拉些乾草和秫秸,再用電動車拉到地頭。
這時,月亮像一個紅紅的氣球一樣,掛在黑濛濛的天上,我問弟妹今天是初幾,她笑我過糊塗了,不是九月十五嗎?今陰天,不成想晚上竟然出現了月亮,老天照顧咱倆,派它和咱擱夥。
我們把拉來的柴草,堆在寬闊的地頭,確準烤不著麥地,才點住了一把柔軟的蘆葉,隨著一陣劈哩叭啦的清脆響聲,柴草堆居然著了。
此時大概夜裡快十點了,天上的月亮半明不暗地追著雲彩與火苗形成呼應,遠處牛棚裡傳來幾聲低沉吼叫,更顯四周靜寂。突然遠處土路上傳來摩託響聲,仔細聽,好像還有狗吠,弟妹和我一驚,這黑天半夜誰會來到這該死的野地裡。
還沒等人反應過來,四五輛摩託驚雷一般從麥田呼嘯而過,在月光下幾隻瘦高馬大的獵犬飛奔著從人身旁擦過,它們興奮地狂吠著,車上的人打著呼哨,大聲地吆喝著他們的獵犬,燈光呼閃,眨眼就從我們身旁消失,我們幾乎沒反應過來。
弟妹說,怪不得白天看麥地有車軲轆的印,聽別人說這是沙廠那幾個毛皮孩子夜裡帶細狗追野雞呢,晚上野雞出來尋食,摩託大燈一照幾裡地,什麼也跑不了,他們騎的摩託輪子大,咱這種麥地象跑平地,高凹下坡難不住他們!
真是虛驚一場。
夜天幹活總顯得那麼漫長,我們站在水頭旁,映著月光,看水流像一隻披著錦鱗的大魚,自在遊動著,波光閃閃猶如一地金子,我說,這種天,澆地也挺好,看著挺美的月色。
此時月亮掙脫了雲彩的懷抱,像個巨大的銀盤,我想起李白那首描寫月的詩句,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入青雲端!而節氣又到霜降,正應了杜甫那句「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的意境。此時路邊野草露凝為霜,在月色映照下一片蒼茫。
大水漫灌的土地靜靜躺在月光裡,象無垠的大床包容著赭色土地。這時三畦麥田也澆到頭,我倆連忙趕到水溝旁,再豁開下面幾畦。
借著月光,一人各拿一張鐵鍁,我截水頭,弟妹負責疏通水道。一來二去,我這兒水漫了金山,我喊,走水了!弟妹更快地加大力度,看她慌張地一掀一掀地鏟地,水還是不通,我急了,穿著水靴,趟泥上行,想與她匯合。
剛踏行兩步,身子突然失去了平衡,我連人帶鐵鍁一下陷入到急流的水溝裡,我撲騰了兩下,靴子甩掉了一隻。最後才掙扎著從涼水裡爬上新澆麥地,一路泥濘地淌出水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轉回幹松的麥田裡。
哎喲我的媽呀,渾身泥水,形象盡失。弟妹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我連忙擺手讓她不要擔心。這時我覺得很好笑,還好沒事,就是太狼狽了一些,如果是大白天的話,準讓人笑毀了。
可是麥田還是要澆的,回是回不去的,我倆重新點起野火,熱氣一蒸不覺冷了,我苦笑著說:瞧我笨樣,幹什麼不行!
弟妹也笑道,你呀,一看就不像莊稼人。
後來,土地流轉,終於結束了種地生涯。與弟妹想起那夜澆地的情景,還是忍不住大笑了一場。
我笑自己,在農村這麼多年,為什麼最終成不了一個合格的莊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