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戰勝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全國人民都在眾志成城,共同努力。這其中,疾控專家們一直致力於病毒的溯源工作,並取得了階段性進展。雖然最終的「破案」和「抓捕真兇」還有待時日,但絕大多數專家認為,這種帶來巨大災難的病毒是那些在華南海鮮市場嗜吃野味的人們「惹禍上身」的。
喜歡吃野味,是我國飲食文化史上「源遠流長」的一種糟粕。造成此種怪癖的原因多種多樣:有的人迷信吃了野生動物有滋陰壯陽的奇效,有的人認為野生動物的肉質比家畜更加鮮美可口,有的人用吃野生動物來炫富和顯示自己的高貴……毋庸置疑,在我國古代的很多食譜和筆記中都記載著大量野味的烹飪方法,但與此同時,關於吃了野味猝發重病的記錄也是不絕於書。
一、果子狸「鮮味難得」
翻開古書數一數,幾乎沒有任何一種野生動物能逃過中國人的餐桌。按照《清稗類鈔》所記,除了熊掌猴腦象鼻駝峰之外,「如田鼠、蛇、蜈蚣、蛤、蚧、蟬、蝗、龍蝨」等也不罕見,而且吃法多樣。比如蛇,「其幹之為脯者,以為下酒物,則切為圓片;其以蛇與貓同食也,謂之曰龍虎菜;以蛇與雞同食也,謂之曰龍鳳菜」;再比如蔗蟲,「形似蠶蛹而小,味極甘美,居人每炙以佐酒」;再比如蜈蚣,「自其尾一吸而遺其蛻」;再比如龍蝨,「若設盛席,輒供小碟一二十,必以此品居上,碟中鋪以白糖」;再比如螻蛄,「身形如蝦,兩螯如蟹,大可盈寸,搗之成膏,猶如廣東、寧波人食蝦醬一樣」;再比如蠍子,「去其首尾,嚼之若有餘味」……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清代學者破額山人在筆記《夜航船》中記載粵人土宜,「蛇最貴,鼠次之,蜈蚣、土筍又次之,犬豕牛羊不貴」。那些蛇都產自深山之中,獵戶們要提前找到其洞穴,在附近遍插削尖的竹片,「蛇將出穴,先有大風,腥聞數裡,蛇戶伺之,須臾砉然直出,觸著竹尖,遍身劃碎,血流遍地,更蟠縱數裡,力疲僕倒,為人所獲,其肉香美肥脆,在豹胎猩唇之上」。當地的地方官上任,「蛇戶獻蛇重一百二十斤者為上味」,以為慣例。
《夜航船 鬼董》
之所以對野味有這樣令人不解的迷戀,主要原因還是一些古人有著「野生必美味」的錯誤認識。明代大文學家李漁在《閒情偶寄》中的一段話很代表這種思維,他說:「野味之遜於家味者,以其不能盡肥;家味之遜於野味者,以其不能有香也。」而野味之所以香,在於野生動物「草木為家而行止自若」,當豐厚和味道不能兼得的時候,李漁認為應該「舍肥從香而已矣」,換句話說,寧可吃得少一些,也不能放棄對美味(野味)的追求。
正是基於這種理念,在古代筆記中,讚美野味和傳授烹調方法的內容相當多,筆者隨手翻開案頭的幾本明清筆記,便能找出一堆:明代學者陸容在《菽園雜記》裡說:「宣府、大同產黃鼠,秋高時肥美,士人以為珍饈,守臣歲以貢獻,及饋送朝貴,則下令軍中捕之。」明代博物學家謝肇淛在《五雜俎》中記載:「嶺南蟻卵、蚺蛇,皆為珍膳。水雞、蝦蟆,其實一類。又有泥筍者,全類蚯蚓,擴而充之,天下殆無不可食之物。」有一次他在安丘的餐桌上還看到了蚰子(蟈蟈),「炸黃色入饌,縉紳中尤雅嗜之」。清代學者李光庭在《鄉言解頤》中談到布穀鳥「麥熟時啄之則肥美,與北地鐵雀同一食法,則較腴」;清代大文學家袁枚則在《隨園食單》裡談及SARS的主要載體果子狸時,盛讚其「鮮者難得」,並具體闡述了烹調的方法:「其醃幹者,用蜜酒釀,蒸熟,快刀切片上桌,先用米泔水泡一日,去盡鹽穢,較火腿沉嫩而肥」……
《菽園雜記》
二、吃怪魚「黑血漂流而死」
「無物不可入口」的飲食觀念和對野味的嗜好,導致的各種傳染病可想而知,但是由於古代醫學的局限,對吃野味與傳染病的關係,認識還不是特別明確,能夠錄入古代筆記的「案例」,基本上都是食用後立刻發病的可怖故事。
清代學者徐承烈在《聽雨軒筆記》中記載過兩起吃野味中毒的事件。
《聽雨軒筆記》
一起發生在杭州鳳凰山頂。乾隆辛未年春,乾隆皇帝南巡,有司在山頂建亭閣,以備皇上登臨。「闢土而下,見一池址」,人們在開工建設時,發現池子裡還有幾條魚,「其狀似鯉而無目」,起初把它們養在水缸裡,遊泳自如,有兩個嘴饞的石匠將它們煮食之,「肉似麻筋,毫無魚味」。過了一會兒,兩個石匠突然渾身浮腫!第二天,一個人「皮膚碎裂,黑血漂流而死」,另一個人求醫及時,「亟以雄黃及祛病之藥解之,毛孔皆出黃水,臥床者月餘,僅得不死」,而頭面部和身體表面皆作皸紋,宛若魚鱗一般。
另一起則更奇。徐承烈家鄉有人養鴨百許,忽然發現每天放鴨下河之後,都會少一隻。養鴨人仔細觀察,「忽見一物出自中流,頭如鬥大,色黃黑,兩目炯然」。他不知此為何物,邀集村民們各攜魚叉前往,「其物復於水中昂首出,遽前擊之,則已入矣」!多次捕捉沒有辦法,當地有位名叫道源的和尚說,現在正值冬天,河水很淺,此物的洞穴必藏在橋下的石頭裡,咱們索性用石灰灌之,看它出不出來!鄉民們一聽都紛紛說好,於是買了十數石石灰,用小船運到橋下,「齊傾於橋下所見處,石灰入水,頃刻溶化,水皆沸騰,熱氣沖天而起」。那怪物忍不住灼燒,自沸處躥出,漁民們群舉魚叉攢戳之,將其殺死,撈上岸來,才發現是一條巨大的鱔魚,「遍體金黃而背微黑,目光如鏡,長及二尋」。有個膽子大的乞丐將其割而食之,無恙,於是將其截成十段,分給其他的乞丐,味道肥美異常,但吃魚頭的乞丐突然發燒並陷入昏迷,眼看就要不治而亡,多虧有個醫生在附近及時用藥,才算痊癒。
清代政治家薛福成在《庸盦筆記》裡記載過吃壁虎差點鬧出人命的案子。壁虎在我國古代屬於「五毒」之一,但有些人偏好食之。「平湖縣北有豆腐店夥,常食此物。」有一天,有個人抓到一條特大的壁虎,這夥計以往食用壁虎都要用豆腐皮捲起,這次看也不看,直接吞下。「一年後,漸覺消瘦無力,有江湖走方醫見而驚問之,謂腹中必有動物。」夥計的妻子回憶說,難道是他一年前吃下的那隻壁虎?醫生於是將這夥計各竅閉塞,「僅留其口而倒懸之,咽喉周圍搽以藥粉,少頃,物從咽喉探出,急欲捉取,物既滑膩,一時不及措手,忽已縮入」。醫生說這可難了,病人倒懸太久容易昏死,可是現在將他解下來,恐怕那壁虎就再也不肯出來了!家屬們苦苦哀求,醫生只好將更多藥粉擦在夥計的咽喉部,「物再探出,立用鐵鉗夾住,眾人圍視,壁虎通身紅色血豔」。圍觀的人們目瞪口呆,「皆知毒物之不可妄食也」。
還有比吃壁虎更兇險的,亦記載在《庸盦筆記》中。當時的人們都以吃鱉為進補之法,有個上海鄉人,素以販雞為業,一天,他擔著一籠雞外出販賣,突遇大雨,避大樹下。「忽聞橐然一聲,有物自樹巔墜下,視之鱉也,大如九寸盆,首尾皆伸出五六寸。」鄉人將其捕置籠中,本來準備回家烹飪,誰知到家以後,發現籠雞皆死,才意識到這隻鱉有劇毒,遂將其埋了,而棄死雞於地。第二天一早,他發現有黃鼠狼、野貓各一,死於雞旁,原來它們都是夜裡吃這些死雞而中毒斃命的。
《庸盦筆記》
三、連吃幾天虎肉也沒「長力氣」
民國年間任萬牲園(北京動物園)園長的著名學者夏元瑜,是一位優秀的動物學家,曾經多次撰文,對亂吃野生動物予以痛斥,他從自身經驗談及吃野味的無用與危害,讀來不僅真實可信,而且觸目驚心。
「我做了半世紀的動物標本,老虎、獅子、鹿等肉不知吃過多少——肉是剝皮之後的剩餘物資——吃完之後什麼效果都沒見過。連吃了幾天老虎肉,我也沒增加一分的氣力,(我養的)大狼狗吃了一整條的新鮮鹿鞭,也不見它有何異象,所以這些所謂的『補』,我由於實際的經驗,一概不信。」夏元瑜如是說,「中國近代人以為百物之鞭皆是補品,真是荒謬至今。鞭者是三條海綿體包著一條尿道,其無益於人可想而知。如說雄性動物的性腺(睪丸)於人有效,雖似有理,而實不可能:第一,動物死去之後,內分泌早已停止,如趁新鮮生吞下去,經過腸胃的消化後,再吸收也必然變質;至於風乾或烘乾的鞭和睪丸,更是枯死已久之物,和木乃伊一般,有何作用?!」
夏元瑜還特別強調吃「野味」容易感染寄生蟲病:「屠宰場的豬、牛、羊都要由獸醫檢疫過,獵取的野物可沒人檢驗它,它們的寄生蟲也最多,從前北美洲的熊多,有不少人全患了熊的寄生蟲,吃草的野獸的口鼻附近和四肢內側,也全易被旋毛蟲寄生,卵囊受高溫而不死。總之吃了野物的內臟,進補的目的未必能達到,而被寄生蟲『補』了去的機會卻很多。」
夏元瑜講了一樁他親手做的屍檢。死者是臺灣一位女明星,「不幸春節初三,她去嘉義隨片登臺回來在路上,得了急性肺炎,醫藥罔效,駕返瑤池。」這位女明星死得蹊蹺,其經紀人委託夏元瑜做屍檢,結果夏元瑜從這位女明星的肺裡抽出兩條五寸長的蛔蟲來……夏元瑜回憶說:「四十年前上海市立動物園的一隻老虎死於肺病,二十年前圓山動物園的一隻日本赤熊也由肺病而亡,(假如它們的肺裡也有寄生蟲)您把這些沾滿蟲卵和細菌的肉吃下去,雖不一定傳染上疾病,我可請問您噁心不噁心?」
回想整整二十年前,筆者大學剛剛畢業,參與了《健康時報》的創辦,這張報紙的創刊號上刊載了一篇由記者趙安平撰寫的、題為《吃野生動物易患怪病》的文章。文章裡,東北林業大學野生動物資源學院教授華育平說:「靈長類動物、嚙齒類動物、兔形目動物、有蹄類動物、鳥類等多種類野生動物與人的共患性疾病有100多種。如:狂犬病、結核、B病毒、鼠疫、炭疽、A肝等。」而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科普宣傳處處長的趙勝利則指出:人們食用的野生動物,大多生存環境不明,來源不明,衛生檢疫部門又難以進行有效監控,許多疾病的病原體就在對野生動物的獵捕、運輸、飼養、宰殺、貯存、加工和食用過程中擴散、傳播。由於病體罕見,人吃野生動物染病後,要麼診斷不清,要麼難以治療,甚至稀裡糊塗丟了命——
二十年過去了,這些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警告,我們到底聽進了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