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喝不喝酸奶,《細胞》雜誌曾刊登一篇顛覆常識的科學論文:益生菌可能不「益生」。正當眾人譁然「這麼多年酸奶白喝了」,劇情再次出現反轉——權威期刊 《國際癌症雜誌》不久後發表了一項基於190萬人的研究表明,喝酸奶能防癌。酸奶究竟喝還是不喝?網友們一臉懵圈。
像這樣「打臉常識」「忽左忽右」的科普帖,朋友圈幾乎天天可見:某科學研究發現手機輻射可能致癌,不久後又說這種效應尚無足夠證據;剛把日行萬步、南瓜降糖等奉為「養生秘籍」,轉眼又有專家出來闢謠……最為尷尬的是,這些自相矛盾的科普帖通常都冠以科學的名義,每種觀點都言之鑿鑿,讓人無所適從。公眾不禁要問:在這個健康科普刷屏的時代,我們到底該信誰?
以偏概全、掐頭去尾,謠言只為爭奪注意力
打開微信朋友圈或各大新聞類App,大到生病了該吃什麼,小到每天喝多少水,各種科普文章的說法相互矛盾,越來越多的人發現自己陷入了「越關注越迷糊」的怪圈。
「70%至80%的科學謠言都與健康相關。」果殼新媒體經理孫慧敏曾參與「謠言粉碎機」項目的編輯策劃。在他們「粉碎過」的謠言中,醫學、健康、養生出現的頻率極高,因為「它能瞬間擊穿所有人的防護罩,吸引每個人的注意力,從而獲得點擊和轉發。」
去年,一則題為「《科學》重磅:確認!66%的癌症發生是因為『運氣不好』」的新聞賺足了眼球。既然癌症發生主要因為「運氣不好」,那麼環境汙染、個人生活習慣等就都不重要了嗎?很快,科學家就出來發聲說,論文的結論並非如此,這屬於媒體偷換概念。
在無數次與科學謠言「過招」後,孫慧敏發現,「以偏概全、掐頭去尾」是從論文到謠言的最常路徑。「每一次加工,媒體都選取了最能擊中讀者的點加以放大,並不斷刪減構成這一結論的條件。而事實上,沒有這些前提條件,結論就不成立。」
當然,有些科學謠言的背後,還潛伏著不為人知的商業動機。「得到」專欄作家卓克在《怎麼說服爸媽遠離謠言》中提到,不少刷屏的科普貼都精準迎合了公眾對於癌症話題的高度關注,比如一篇名為《美國正式確認紅酒抗癌》的科普帖,實際上只是某個紅酒廠商的軟文。
「事實上,科學傳播與科學研究的矛盾一直存在。」中山大學公共傳播研究所客座研究員賈鶴鵬認為,媒體追求轟動,科學追求真理,這是科學即使通俗化也很難抹平的差別。況且,信息爆炸時代,理性的、糾錯的聲音很容易掩蓋在以「吸睛」為導向的噪聲中。
論文尚未驗證即開始傳播,科學研究充滿不確定性
撇開不靠譜的自媒體,即便在權威媒體上,我們仍能看到一些前後不一的科學結論。賈鶴鵬說,這背後反映的,恰恰是科學研究本身的高度不確定性。
美國史丹福大學預防醫學研究中心主任埃尼迪斯曾對1990年到2003年間49篇引用次數超過1000的頂級醫學論文進行研究後發現,能扛過時間考驗的只有20篇,剩下的有些被後來的研究者發現存在誇大嫌疑。
頂尖論文尚且如此,一般論文的生命力又如何呢?埃尼迪斯從某個特定醫學領域最新發表的主流論文中找出了432個結論,用相同的方法研究發現,只有一個結論能被重複證實。由此,埃尼迪斯半開玩笑地說:「如果你不是圈內人,看到最新的醫學或營養學文章,最好的做法就是忽略它。」
事實上,提出假設—實驗論證—得出結論—實驗推翻—提出新的假設,這種否定之否定的螺旋式上升,正是科學界小心翼翼推進人類認知邊界的過程。正如科普作家、曾任職美國科羅拉多大學物理系研究員的萬維鋼所言:「論文並不等於真理,科學家發表論文,相當於給同行發布了一個信號——快來給我挑錯吧。」
可為什麼令人迷惑的信息越來越多?賈鶴鵬認為,飛速發展的信息技術使傳播變得越來越迅捷,科學家發表論文與公眾接收信息的時間差越來越短,許多結論還來不及被同行驗證,就已經被大眾媒體傳播開來,為公眾所熟知。
當大量真假信息以科學的名義鋪天蓋地湧來,公眾究竟該如何取捨,去偽存真?賈鶴鵬表示,要破解「越傳越懵」的怪圈,需要一座具有權威性和公信力的「燈塔」,指導人們決策。他告訴記者,美國科學院設有專門部門負責對公眾高度關心的議題進行分析研究,並以每周一期的頻率向公眾提供具有傾向性的決策意見。類似的,歐盟食品安全局也承擔著向公眾提供食品安全科學信息的職責。
記者手記
改變思維方式,重新定義「相信」
如今,科普與謠言頗有點「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味道。果殼新媒體經理孫慧敏就覺得,闢謠的成本正在變高,原本一眼就能識別的謠言,現在需要翻閱大量資料才能證明其真偽;科普作家、北京大學客座教授李治中也曾無奈地表示,「我們是兼職在闢謠,別人是全職在傳播偽科學。」
隨著傳播速度和方式的改變,公眾的思維方式也要改變。因為科學問題是一個非常複雜的系統,很少會有那種「只要怎樣,就會怎樣」的簡單邏輯。與此對應,我們的思維方式也不能非黑即白。正如萬維鋼所說:「所謂相信,是一個主觀概率問題,所有的信任都在零至100%之間取值。當一項研究成果與你原本的認知相符,不妨調高對該信息的信任值,反之則調低一些。」
原標題:健康科普刷屏,我們該如何「相信」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