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按照中國人的算法,王石70歲了。
60歲那年,他去了哈佛遊學。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此遠離聚光燈。
但今年疫情來襲,他在深圳帶領一眾隊員,用七天時間內登上了十座山峰。而且主動擁抱網際網路,不亦樂乎地在抖音、快手上玩直播。
有人說,王石想出風頭想瘋了!他自己卻不這麼看。「我60歲要遠離聚光燈,70歲我來大出風頭?」
他說,之所以主動出擊,是想傳遞一種信息,積極地面對困境,在疫情期間,他倡導大家,出圈交圈破圈。
今年,王石終於了卻一樁心願。4月2日,王石率萬科全體員工向清華大學捐贈2億股股權,用於建立清華大學萬科公共衛生與健康學院,按市值估算捐贈總值為53億元人民幣。該筆捐贈成為中國高校歷史金額最大的捐贈。
日前,王石帶著最新自傳《我的改變:個人的現代化40年》亮相上海圖書館,他以《2020,我的改變》進行了主題演講。熱愛運動的王石,保持著讓人羨慕的好身材,完全看不出70歲的年齡。
晨報記者對他進行了獨家專訪。
談財富:我從來也不是富豪榜上的人
新聞晨報:今年4月2日,你率萬科同仁,向清華大學集體捐贈了價值53億的股票,用於共建清華大學萬科公共衛生與健康學院。你說,這個決定讓你從此遠離富豪榜,也讓你內心獲得了平靜。怎麼看待自己的這個決定?
王石:遠離富豪榜,這話我沒說過,我從來也不是富豪榜上的人。捐贈前那也不是屬於我的。本身那是企業股。應該說是改造之後萬科團隊所共同擁有的。嚴格來講,萬科這50個億,我佔大頭,但我放棄了,其他人也沒有再索取,但不能說,人家沒有索取,那就是我的。我創業一直跟富豪榜沒有關係。
新聞晨報:為什麼說,你創業一直跟富豪榜沒有關係?
王石:1988年萬科進行股份制改造,我放棄了應得的個人股份。1989年5月,有國外代表團到中國進行改革開放訪問。他們來採訪我,記得第一個問題就問,你有多少財富?什麼叫成功,就是作為一個成功的商人,你有多少財富?我說我沒什麼錢。個人股份我宣布放棄了。記得我當時自己買了3萬股,一元一股,銀行存了2萬元,總共5萬元。如果不放棄,當時股票應該值520萬元。1988年,這是個大數字,但我放棄了。一下子這採訪就進行不下去了。我當時被認為是中國改革開放最成功的商人,竟然只有5萬元,而且還包括股票。
新聞晨報:今年的這場捐贈對你意味著什麼?
王石:當時把股票放棄了,放棄了給誰呢?沒有解決。本來想做一個醫院。2015年,建立醫生團隊,就差買地。那個地塊要通地鐵,有震動,這樣會導致成本非常高,後來沒籤,馬上就是「萬寶之爭」,我要退休了,組建的院團也散了。華大基因的汪建對我影響大。他的公共衛生意識非常強。疫情發生後,發現中國在公共衛生方面還是薄弱的。所以我們跟清華一拍即合,達成協議,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所以說是了卻一樁心事,但並不是說這件事情,讓我遠離富豪榜。而是我從來沒有在富豪榜上,從來沒有過。
新聞晨報:你怎麼看待財富?
王石:對錢,我認為很重要。首先表現在我非常羨慕有錢之後可以過上比較體面的、自如的、自娛的生活。但同時也警惕,自己突然有錢,能不能駕馭得住?突然有錢之後,人的狀態就會改變。另一方面,我會思考自己掙錢的目的是什麼,是證明我有掙錢的能力,還是為了積累財富?我覺得我更追求證明自己的能力。賺得越多,證明你的能力越大,所以對我來講就是個能力。
談遊學:在哈佛從「如入煉獄」到如獲新生
新聞晨報:你60歲去哈佛遊學,備受矚目。這段遊學經歷帶給你最大的收穫是什麼?其中有沒有作秀的成分?
王石:我32歲到深圳創業,很快出名。出名後一直到現在,我很多做法,都有負面解讀。我一直在被誤解。當時去哈佛,那個誤解還不是作秀。而是說你王石裝什麼呢。網上質疑,說哈佛有中文班、老年班嗎?說有中文班,我不在乎,因為沒有中文班。當然也沒有老年班。就這一下,我幹勁就出來了。
新聞晨報:當時你的壓力有多大?
王石:「如入煉獄」四個字可以用來形容我在哈佛第一學期的日子。我壓力大的不得了,都是跟比我女兒還小的人一塊兒學習,我跟不上,作業一天要做四五個小時,才能做完。我原來貪心選了四門課,作業做不過來,放棄了一門,變三門,還是做不下來,又放棄一門。做作業那個累呀,就盼著星期天。周末可以睡覺。他們不是嘲諷老年班嘛,是啊,沒有老年班。我的平衡感一下子就來了。跟小屁孩一起學習,我只是後進生。但如果我跟著全是60歲的一塊兒學習,我是最後一個,肯定會沮喪。外界的諷刺挖苦,反而給我帶來了動力。在哈佛,我原計劃讀一年。很快一年就過去了。我感覺才開始,遠遠不夠。哈佛,讓我如獲新生。
談新書:我很少用徵服兩個字
新聞晨報:傅高義先生為你的自傳《我的改變:個人的現代化40年》作序時寫道:王石在徵服了房地產、金融、登山,滑翔傘和賽艇等領域後,又想徵服學術界,並為世界環境保護做出貢獻。在你的人生中,是不是渴望去徵服一切?
王石:我22年前開始登山。登山前,要花一年時間,接受登山專家的指導。他們非常清楚,在山面前,非常忌諱徵服這兩個字,大山你怎麼能徵服它呢,你要選擇最好的天氣,以最好的路徑進入,必須要小心翼翼,要有感恩的心。登山教會我第一件事就是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很渺小的。我很少用徵服兩個字,但我理解傅高義先生的意思。就是克服和挑戰,你有目標,去克服,去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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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晨報:在這本書裡,你用了一個章節來探討人的身體,你酷愛運動,但同時你的身體也和普通人一樣,常常遇到各種問題。如何才能跟身體最好的相處?
王石:這是一個認識過程,年輕時雖然喜歡運動,但天賦不夠。先天個子不高,我這個子適合短跑,但爆發力不足。從事體操的話,個子又太高了。但我無意中得到了兩個「運動健將」的稱號。49歲時,我登上了珠峰北坡。當時就想,50歲送自己一個生日禮物,後來一度成為登頂珠峰年齡最大的紀錄保持者。人對自己的身體是一個慢慢認知的過程,和它對話。現在知識越多,越來越容易跟它相處。
新聞晨報:如何保持健康?
王石:比如說,你年輕時能吃能睡能幹活不知累,到一定年齡後,好學習好工作也不知疲倦,但很快發現睡眠不好,如何調整?我用了三年時間,調整到隨時能睡,在飛機上20分鐘打個盹。在床上,一般20秒之內能入睡。關於吃,我們那個年代出生的都是從吃不飽長大的,突然物質過剩後,想吃啥吃啥,如何調節讓吃可以更健康。40歲之前我是喝酒的,酒量不大。40歲之後戒了。後來是戒糖,遠離鹹、油炸,還有四川火鍋。原先這是我最喜歡的,現在也不是完全不吃,而是慢慢調整至比較健康的方式。此外,要會休閒,會遊玩。
談年齡:從未擔心過老去這件事
新聞晨報:有一張你走在哈佛校園裡的照片,戴著墨鏡,背著雙肩包,顯得特別年輕態,你保持年輕的秘訣是什麼?
王石:沒有秘訣,我從來沒有想過保持年輕。我去哈佛之前,是個探險家,我希望我的形象是海明威筆下的那種硬漢,比如《老人與海》裡面的漁夫,是人在大自然面前的狀態,和鯊魚搏鬥。以前我對自己是這樣一種期許。到了哈佛、劍橋之後,我的整個形態,從粗獷的硬漢,變得有點文質彬彬的味道,我特別喜歡,學校的環境與氛圍,無意中讓我的氣質發生變化。
新聞晨報:按照中國人的算法,你今年70歲了。你是否介意跟別人討論年齡,有沒有害怕老去這件事?
王石:我從未擔心過老這件事。也不介意談論年齡。對我而言,更多不是說要追求青春,反而我最好奇的是,我沒經歷過的年紀,就是現在。尤其70歲之後,為什麼這麼說?過去人到70古來稀,按照傳統觀念,這是到了知天命,隨心所欲不逾矩的年齡。不要再有什麼非分之想,不要再有什麼活力了,更多的應該是頤養天年,你還要追求什麼東西,但對我來說應該不是。所以在這個不確定當中,充滿了好奇。如果什麼都確定,那就乏味了。
新聞晨報:那如何面對老?
王石:問題不在老不老,不在於你的樣子怎麼樣,而在於你真正的活力在什麼地方,你對生命是否充滿了好奇心。其次,在好奇心下,你有沒有能動的活力,人病怏怏的,再好奇心也沒用。我44歲時醫生給我下判定,說我下肢可能會癱瘓,然後我就去登上了珠峰。即使明天癱瘓,我也已經很夠本了,我珠峰都上了兩次了。但我沒有癱瘓,這種心態對我很重要。在疫情期間,我尊重隔離,但能不隔離時我就主動出擊,我不能因為這個環境,心理被隔離。到了這樣年紀,別人說你怎麼青春活力,都是胡扯。其實我心裡非常清楚。問題在於,你要去面對它,正視它,你才知道怎麼去調整這種心態,怎麼去善待它。
談人生:人生要攀登三座山峰
新聞晨報:你曾經把人生的不同階段,比喻成一座座山峰,你的人生可以分成幾個階段,登上了哪些山峰,還有哪些山峰要去攀登?
王石:我過去曾總結過,人生要攀登三座山峰,第一是珠穆朗瑪峰,這是物理山峰的高度。第二,生命挑戰最高峰的極限。我要挑戰的,是人類登頂珠峰的最大年紀。第三,知識山峰。我現在的總結,人生還是三座山峰,第一是珠峰,第二是知識山峰,第三是公益山峰。不再是顯示自己,現在更多的是,如何利用你的資源,人脈關係,來讓社會更美好,這是我個人的三座山峰。知識山峰還在登,第三座山峰現在才開始,疫情發生後,我的作用開始發揮了。
新聞晨報:你覺得人生最美好的風景是什麼?
王石:人生最美好的風景是未知的,無限風光在險峰。